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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我这么说,你怕不怕我?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松香山的,好像上一刻他还在承徽道谢府门前,下一刻他就到了松香山上,面前是一座新封的坟。

坟前有一座石碑,碑上五个大字。

阑珊楼 千灯

这一切都来得轻飘飘的,他与她相识于元月,葬她于九月,算起来他们不过相识了八个月,两百余日,却又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别想了,她已经走了。”

厌诃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嗓音深沉,”谢子规,该往前看了。”

说来也巧,当时他下意识向正前方看去,落眼之处刚好是一位姑娘。

姑娘是偷偷跟着谢子规来的,没带婢女,修身立于一株开得甚好的桃树下,眼含桃花地偷偷瞧着他。

这位姑娘名叫秋清弄,后来也如愿成了谢子规的夫人,成了谢秋阮的生母,也因此死在了次年的寒冬。

当然,后来的这些事奈川都是从九霄和厌诃那边听来的,对于这位姑娘她着实没什么印象,只是依稀记得她眼尾好像有一颗泪痣,生来就是我见犹怜那一挂的。

这样想着,奈川不着声色地抬手搓掉了自己右眼眼尾那颗用炭笔点上的美人痣,而后状若无事地多夹了几筷子鱼。

明明只是为了来见谢皎皎一面,没成想竟被谢家人留下来吃了顿家宴,也算是给“远道而来”的厌诃与奈川,以及不声不响就突然搬到自己隔壁的九霄接风洗尘。

谢老太爷在奈川沉睡的第二年就仙逝了,长房老爷身体不好,老夫人在前厅和她并未见过的几位寒暄两句,尽了地主之谊,就把剩下的杂事都推了给谢子规。

谢家在谢子规这辈统共有三男三女,其中长房有嫡长子谢子规与嫡长女谢皎皎,二房有曾经的二小姐谢可卿,也是如今昭国的三王妃,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她已经被钉上叛祖悖德的罪名,除了族谱,剩下的就是三房的两子一女,嫡次子谢子夕,庶三子谢子程,两位同一天出生,算起来与九霄同岁,另有一个庶三女谢依柔,就是先前险些被她二姐推下荷花池那位,前年嫁了川道的曲家老三,曲家是北地难得的读书人家,称不上多富贵但起码家风正派,婚后也是举案齐眉,夫妇和顺。

这些年,确实是谢子规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谢家。

奈川咬着筷头,盯着离她最近的那条鱼泛白的鱼眼出神,堂上出奇的静,围桌而坐的五位都默契地埋头苦吃,奈川左手边的厌颌举着半只肘子大快朵颐,右手的九霄则心不在焉地夹着几根青菜停在半空,神色间隐隐有些担忧。

谢子规是餐桌上表现最正常的人,但也只有段湘知道,他五筷子里有三筷子都是夹空的。

她眼神不住地流转在面前三位身上,最终还是停滞在对着鱼眼发呆的奈川脸上。

段湘清清嗓子,率先打破这番诡异场面:

“言姑娘怎么停筷了,可是吃不惯?”

说话间,桌上三个男人齐齐向奈川看去,后者甫一回神,赶忙笑答:

“怎么会,这鱼就好吃的很。”

说罢她作势要再夹上几筷,还没下手,面前的浅碟却先被一碗菌羹占了个满满当当。

顶着奈川疑惑的眼神,九霄只是淡淡道:“别光吃鱼,汤快凉了,先喝这个。”

奈川得他照顾,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端起汤碗小口品了起来。

视线被短暂占据,她错过了这张圆桌旁只存在了一瞬间的情绪大戏。

厌诃忘了咀嚼他嘴里的肘子,一副花楼听书的狡黠模样。

谢子规终于破功,他失神地看着奈川动作,直到她的眉眼被完全掩入碗底,这才继续动筷。

段湘则一直盯着谢子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戳弄碗里的米糕。

离她最近的九霄,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面前空空如也的白盘。

像是要把那盘子盯出个花儿来。

厌诃看着稀奇,正要开口询问,九霄倒先一步起身告辞,奈川刚放下碗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拉着一起离了桌。

时辰还不算晚,夕阳垂坠在山脚,只露出半抹金光,伴着这点儿余辉,奈川由他牵着走在这条人烟罕至的小径上,道旁是出成片的麦田,田地里蝉鸣闹得沸沸扬扬。

九霄在前头越走越快,奈川懒得跟,又挣不开手,索性直接停下脚步,九霄被她扯得一滞,回头看她。

泛着红光的日头洒在他半边脸上,面色算不上好看,还带着些许薄怒。

面对这股无名火,奈川话还没问出口,气势却莫名先矮了半截。

“你……你干嘛走那么快?”

九霄神色逐渐和缓下来,须臾才答她:“……抱歉。”

“刚才为什么生气?”奈川不解问道。

“你吃了一整条鱼,但没有吐过一根刺,”从开席伊始他就注意到了,桌子上那么多道菜她却只动离她最近的那条鱼,本以为这鱼有多和她胃口,他就跟着尝了几筷子,才发现这鱼刺多,且都是碎刺,他耐着性子一根根吐掉,正要提醒她当心扎刺。

却发现她吃了大半条鱼,盘上桌上竟仍旧是空空如也。

在谢家夫妇面前他不好直接问清楚,只能阻止她继续这么稀里糊涂得继续吃下去,借口将她带了出来。

至于奈川,她方才一脑门子的官司,自然不会发现这种“小事”。

“啊……我不小心给忘了,不过不打紧,回去喝点儿醋就、”

“你感受不到疼,是不是?”

九霄打断她的话头,这句话他很早就想问了,其实,早在十年前松香山宝林寺里她为他挡下那一刀后,他就已经有所怀疑。

也做好了自己的这个疑虑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准备。

这样想着,牵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在那道疤痕上摩挲。

“对。”奈川利落地肯定了他的猜测。

二十岁的男人终究不比十岁的男孩儿好骗,不过好在她也没有继续瞒下去的打算,她抽出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盈盈看着他。

“好啦,别这么看我,其实除了感受不到疼,我还没有味觉嗅觉,也没有触觉。”她依次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嘴巴,又张开手抓了抓空气,尔后和缓了嗓音徐徐问他:

“我这么说,你怕不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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