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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送葬

谢秋阮可不会给她爹后悔是时间,捂着眼睛装作悲切地往奈川这边跑来,嘴里嘤咛着哭腔,但奈川却看得清楚,她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甚至嘴角还呷着点儿幸灾乐祸的笑意。

小小年纪,哪儿学来的这些污糟点子?

奈川已经给她当了好几次靠山,先前是看在她是个四六不通的娃娃,不想她受罚的心软,可眼下这个情况,她委实不想再顺了这个小霸王的意。

谢秋阮跑到奈川身后还没立稳脚跟,就被奈川使了个巧劲给推了出去,惯性使然,等她将将停住脚步时,人已经分外乖巧地站到了段湘跟前。

她大着眼睛呆愣地瞅了瞅身后面色如初的奈川,又瞅了瞅面前一脸戏谑的段湘,小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她方才明明是奔着奈川去的,怎么再一睁眼就跑到段湘面前了?

“谢秋阮,”这话是奈川说的,段湘还没听过她开口,听她声音清冽,新奇地看过去。

奈川对着段湘淡笑颔首,眼神又转回谢秋阮身上,正色道:“你母亲养你六年,只这一点,你就该为你方才说的话向你母亲道歉。”

“她不是我母亲!”谢秋阮红着小脸儿猛地一吼,而后便不管不顾地撞开段湘跑了出去。

几个小厮婢女跟着她一并离开,大约都是她的侍从。

段湘拧眉看着谢秋阮跑走的方向,末了只留出一声长叹,谢子规吩咐了身后的随从,缓步走到段湘身边。

“……抱歉,过会儿我让她来、”

“不用道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段湘打断他,一派释然模样,手上却不大自如地把玩儿着腕上的玉镯,谢子规一时也不知道该再宽慰她什么,又听她续道,

“何况,她说的也没错,我不是她的母亲,再过多少年,我都不会是。”

说罢,段湘挥一挥衣袖,领着她的婢女走开了。

徒留满院消寂下来的风,与两位久别重逢的客。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十年前的那一夜。

彼时已是三更,沿街医馆早就闭门歇业,谢子规敲问几家无果,只好带她以最快的脚力回了谢府。

他坐在马上,耳畔是迅疾的晚风,身前是奈川冰冷的身躯,他早已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只知道努力倾身将她裹挟住,不住地对她说,对自己说。

“就快到了。”

“再坚持一下。”

可眼前的街却像是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同样的街景不断地来了又回,阙月高悬在头顶,月旁那些难以察觉的地方是星斗阑珊,他向着星河无数次祈盼祷告,若世有神明,他愿意以自己十年寿命换她无虞。

这世上确有神明,只不过恰巧就在他眼前睡得昏沉。

医者不得自医。

谢子规回到谢府时已经几近五更,年迈的白须老头被人从被窝里薅了起来,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坐到奈川榻前,一双昏花老眼努力瞧了半晌才瞧清榻上躺的是个姑娘。

老头在她的手腕上搭了片刻,又随手拔了自己的一根胡须放到她的鼻底测她的鼻息。

“涂老,她怎么样?”谢子规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可看他面色如常,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一半。

她的伤口被及时处理过,这血洞虽大却也只是伤在手掌,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大问题。

“这……”老头转头看着身后期待已久的谢子规,难得肯动脑子去斟酌合适的词藻。

“少爷,小老儿不是神仙,这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早些下葬,给这姑娘留下最后的体面吧。”

在老郎中的眼里,奈川脉搏气息皆无,触手冰凉,是死了许久的征兆,可稀奇的是她的皮肤却依旧富有弹性,也没什么异味,趁这种时候赶紧入棺下葬方便很多。

想到这儿,老郎中还想在劝劝,话还没出口,面前立得稳当的谢大少爷竟突然摔了下去。

在不省人事的谢子规和已经凉得彻底的不明女子之间,谢家人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谢子规,所以等厌诃闻讯赶来时,呈放奈川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九霄蜷缩在地上一角,膝盖抵在额头上,双手握拳,一下一下锤在自己的脑袋上。

厌诃没管他,先伸手摆弄了两下奈川精致的小脸儿,又瞅了眼她那只被包成一个粽子的手,这才凉凉地分眼神给到九霄身上。

“你就是九霄?”

手被人握在半空,九霄抬起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儿,眼泪把血污冲成了一道道的线,横七竖八地画在他的脸上,和着大大小小翻出来的伤口,样子很是滑稽。

只可惜,在这种节骨眼上,饶是天上地下第一不靠谱的厌诃也实在是笑不出来。

“你是谁?”九霄哑着嗓子,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吞刀子,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我是她哥,”厌诃指了指床上的奈川,“小子,哭够了吗?哭够了就起来,走了。”

……

谢子规苏醒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他蓬头垢面地夺门而出,看到的是沿街十里的白。

百姓们并不知道这个前任花魁的殡仪为什么会配得上这么大的排场,只当是哪个贵家子害了相思病,豪掷千金也要送她这最后一程。

可惜棺椁盖的严丝合缝的,纵使他们好奇里面人的真容也没法一睹风采。

送葬队伍浩大,九霄扶棺,身后是何远,推着何远的彭欢,还有程宁晚、严辛以及曾唤她一声师父的几位姑娘,厌诃身上的那件红衣多少有些煞风景,就远远缀在队尾,冷不丁瞥见人群里的一个熟面孔,就转身出了队伍。

“醒了?”谢子规看着那支棺椁发呆,被身后突兀的声响惊回了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抱臂站在他身后的厌诃。

谢子规心火攻心,嘴唇干涸开裂出血,人也显得颓靡,眼底更是一团乌青,简单的两个字他却像是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听懂他的问题,抖着唇问道:“这是要送她去哪儿?”

“松香山,何远说他之前在那儿盘了一块儿好风水的地,本来打算百年之后给他自己的,没想到先被她给占了。”厌诃神情平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起码绝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见谢子规魂不守舍的样子,作为这段戛然而止的孽缘的缔造者,厌诃难得有了点儿道德心,打算亲手给这个孽缘一个了结,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一起去送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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