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哥?你在看吗?
这是他在百里元珩称王后头一次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有些不明白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恶。
他抱着脑袋努力地去想,去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接下这份差事。
去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入宫。
……
“你想不想比过你哥?想不想比尹边山做得更强,站得更高?”
“我想。”
“我要证明给我哥看!证明给他看,他弟弟,不是个废物!”
……
你看啊哥,我做成了,我战胜了他们!我比你强,我比爹强,我不是尹家的耻辱,我是尹家的荣耀!
哥?你在看吗?
将士们站在校场上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看着尹大将军突然站到了板凳上,先是想着战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就像是疯了一样,毫无美感,也没有规律可言地在上面蹦跳起来。
“大人他……是在跳大神吗?”
“别瞎说,不想要脑袋了吗?”
“咳、不过我之前好像听到过有什么传言,说是、说是尹大人喜爱舞乐,尤其是杌柱舞,当年还在尹家戏台上登台亮相过呢!”
“什么尹家!那是程家,当年锦雀巷的程家是第一个搭戏台子的。”
“我记得我记得,不过、好像当年台上不止一个,是一男一女吧。”
“你说那个扶凳子的丫头?记不清了,好像是个丫鬟,嗨呀不重要,别看了别看了,继续干活吧。”
……
「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这年的秋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急,平日里吴侬软语似的秋风突然改了调性,拿出一派不死不休的气场狂刮了一整夜,没来得及收起的麦子尽数被老天搜刮回了腰包,翌日晨起,徒留几口老弱妇孺们对着一张光秃秃的黄土地掩面叹息。
被卷走的也不仅是麦子。
就在黍道尽头那个不知道被多少人轮番打砸过多少次的破屋里,在那个几万年如一日的深坑中,丁老头顶着它那增光瓦亮的秃瓢,依旧意气风发的昂首挺胸伫立着。
它甚至还饶有意趣地向院门的方向伸出一支挂着烂菜叶子的枯枝,那样子,真像是一位傻得可爱的老友在极力延邀着什么人。
只可惜,它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看到了。
“给我!”九霄大喝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眼时他仍然保持着向前抓握的姿势,可面前,只有空荡荡的一面白墙。
他茫然四顾,记得前一刻自己明明还身处人声鼎沸的喧嚣里,怎么下一刻,所有人都不见了。
是自己在做梦吗?
这个问题甫一推出,沉寂多时的右腿立刻给了他答案。
沉疴旧疾伴着一场秋雨,把疼痛推向了一个极致的巅峰,九霄死死咬紧牙关,几次想要把盖在腿上的锦被掀开,几次又都以失败告终。
他不敢看。
他不想面对那个残忍的现实。
要他做一个废人,一个个事事靠人帮拂,成日仰他人之鼻息的废人。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干脆利落。
他这样想着,心一横,红着眼睛,决绝地将手伸向了自己右腿的膝盖上。
不如,就这样直接死掉吧。
他将双手悬停在锦被之上,被罩的花样还是当年奈川为他亲手挑的,褐色的云纹下藏着小片的佛手花,取“静思”之意。
静思……
他从云纹中细细分辨那零星几多佛手花,这么看着看着,他突然发觉,这锦被上的佛手花仿佛慢慢多了起来。
它们次第绽开,以他悬在膝盖上的手为中心,向外绵延起来,收都收不住。
九霄怔忡半晌,后知后觉地将目光落回到自己的手上,摊开手掌,一团暖融融的蓝色火焰恍若一朵佛手花,正悄悄盛放于他的手心里。
他试着蜷了蜷他的手掌,蓝色火的焰随着他的动作明一下暗一下,又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消散进了空气里。
就像是佛手花重新藏回了云纹下,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地瞧他。
手下的被子,又回归了往常的模样。
或许是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刻他的发现,才让他真真觉得这一切就该是一场幻觉。
因为他愕然发现,锦被之下,是一双完好无缺的腿。
就连那些儿幼时摸爬滚打留下的伤疤,也一起没了踪影,这双腿,美好的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他迫不及待地赤着脚走到地上,蹲起蹦跳,几个来回,这双腿都没一点儿露怯。
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他大喜过望,屐起床底的鞋子,狂奔着跑出了房门。
破败不堪的木门随着他的一推歪歪斜斜地向后倒了下去,伴着门板碎裂的声音,他与一场深秋的习习凉风撞了个满怀。
丁老头那辛苦留下遮羞的几片枯叶,也随着这一阵无头风,凄凄惨惨地飘去了地上,再打几个转,落到九霄的脚边。
昂扬的唇角干巴巴地僵在了脸上,他看着了无生气的丁香树,重新陷入回深深的茫然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