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我们,是你的答案
谢皎皎战死的消息随着她的尸首一并传回的谢府,下葬仪式由温离亲手操办,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按照谢皎皎生前的意愿,焚烧化灰,负在她最喜爱的那匹枣红色小矮马的肚皮上,去掉缰绳马鞍,放它去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我做了它一辈子的主子,最后,就让它替我做一回主吧。”
或许几百几千几万年后他依旧会记得她说这话时的样子。
她是娇俏的,因为她上了妆;她是勇武的,因为她穿着甲胄;她是明媚的,因为她说话时一直是笑着。
他难以用一个词来描绘他眼中的她,同样,他也难以用这么一个简短的片段,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谢子规从前住的院落里,樱桃树早已过了采摘的好时节,被人遗忘多时的樱桃一个个摔在地上,平日里不染纤尘的地面被腐败的果浆铺满,远远看去像极了一片修罗战场。
九霄缓步而来,眼光越过这片充满血色的泥塘,停驻在院中棋台前的那个白衣男子身上。
他还真是挑了一个好地方。
“这是一局死棋,无解。”
人未至,声先启,这让素来以耳力奇绝闻名的温离不由得紧了紧眉头,从棋盘上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九霄坐着轮椅,木质的轮毂滚过黏腻的果浆,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红色印子。
温离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最后瞟过轮椅左侧扶手下被抠得凹下去的一块,这才了然般收了眼神。
“何远的轮椅,你用得倒也合适。”
何远想事情时总喜欢抠点儿什么东西,其中遭罪最多的就是他这副轮椅,左边的扶手不知被他抠坏了多少次,这也是他独有的痕迹。
九霄下意识将手指嵌进了那块凹槽里,左右摩挲半晌,看温离收好棋子准备封盖前,这才徐徐道:“我手里正好有一局残棋,不知段兄,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温离动作的手跟着一顿,九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着轮子到了他对面,开始自顾自的摆起了白子。
温离没说可也没说不可,他只是那么面无表情地静默着看他摆着棋局。
半盏茶后,黑白分明,黑子已显围城之势,而白子只剩下那么零星几点在围城中垂死挣扎,残局已成,九霄捻起一粒白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离只是压了压眸子,沉声道:“黑云压镇,白子,气数已尽,”他顿了顿,在九霄到凝视中,替这局残棋下了最后的判词:“无解。”
“是无解,还是段兄,不愿意替我一解?”九霄的声音倒是出奇的轻快,他利落动手,将白子落到了一棋盘边缘的一粒黑子旁边。
这粒黑子,同时也是满盘中唯一留有破绽的一处。
“以己为刃,单刀赴会,这样,尚有一线生机。”他的声音愈发的坚定,温离瞟了眼那所谓的一线生机,取出一粒黑子,毫无犹疑地将那所谓的生机给堵了个严实。
两子落定,又回到了最初的局势。
温离从棋盘上取走那颗被吞的白子,用它敲了敲棋盘:“铤而走险,可即便如此,最终的结果至多也不过是打一个平手,为一局棋劳心耗神的,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没必要么?”九霄眯了眯眼睛,随着他的敲击声推开了轮椅,径直站了起来。
脚下的一颗还算囫囵的樱桃被他踩了个粉碎,果浆溅到靴面,凝成红褐色的痕迹,他缓步走向温离,沉声问道:“段兄,那你觉得如今我这双腿,还有必要留吗?”
温离捻着白子的手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将它扔进了棋碗里:“哦?你这是去哪儿找的神医,竟然这么快就痊愈了。”
面对温离那不加掩饰的敷衍态度,九霄也只是嗤笑一声,随即又问:“神医、呵、那段兄,这个呢?”
只见他甫一抬手,方才被温离亲手扔进棋碗中的那粒白子立刻飞去了他的手心。
九霄捻着白子,表情十分冷酷,只听他漠然道:“我如今平白无故得的这个异能,也是没有必要吗?”
面对他的诘问,温离照旧操着他那敷衍的态度鼓了两下掌,又将两手一摊,无奈道:“你的表演很精彩,但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皎皎姐他们,已经战死在了鸣沙山下,因为她们死了,所以我才能醒过来,对么?”他妄图用谢皎皎来激起温离的反应,而温离仅有的反应,也不过是动了动眉毛。
九霄着实是被他的态度惹得怒火中烧,他甩手把白子砸到了棋盘上,棋盘也随着这一枚白子碎了个四分五裂,温离终于肯抬抬头,给这个气急败坏的青年人一个眼神。
当然,那也不过是一个敷衍的眼神。
“你可以继续这么敷衍我,我现在就去鸣沙山,用这身异能替他们报仇。”这句话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实际上,他也并没有做什么计划,这是奈川最擅长的事情,他能做的,也只是循着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做着大胆疯狂的猜测。
或许,她弄断他的腿,是不想让他上战场,送他这么多的法力,是为了让他好好活。
“好啊,你大可一试,”温离信手拨开桌上的碎木块儿,低头将脚边温好的茶拿了上来,又变戏法似的从他的窄袖里掏出两个茶杯,他一面倒茶,一面续上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这样,她也能死得痛快点儿。”
听了前半句话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九霄蓦地停住了脚步,他兀自把温离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转身急急问道:“什么?你说谁?谁死得痛快?”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温离也不再避讳,他展了展袖子,对面的空地上就多出了把做工精良的木椅:“不错,正如你猜测的那样,一切都是奈川一手谋划,本意,是为了保护你。”
“为、为什么?不、她想做什么!”九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慌了神,说话也变得颠倒起来,他慢慢坐到了那个被凭空变出来的椅子上,看着面前氤氲着香气的热茶,渐渐平复了下来。
“你不是段胥,你是东市医馆的老板,温离,对吗?”那个他甫一见面就觉得气质诡异的男人,给他的印象颇深。
温离也不匡他,大方点头:“猜的不错。”
九霄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你也和奈川一样,是只雀妖吗?”
“雀妖?”温离啜了口茶,疑道:“她跟你说,她是雀妖?”
“不是?”九霄迟疑片刻,又继续问道:“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热茶滚入喉咙,温离品了品这北地的云华茶留在舌尖上那股独特的清洌口感,这才开口赠了他两个字:
“答案。”
”什么?”
他放下茶盏,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慢吞吞地说道:“我们,是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