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须弥山
紫竹深处,掩映着一座年久失修的长亭,因为前些年遭雷劈过,没了上面的盖子,只剩下四根光秃秃的石柱。
一白一黑二人就坐在这石柱中间,四处静默一片,只听得到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嗒嗒声,为这凄清环境平添一抹诡异的色彩。
扶疏支手撑颌,将一枚黑子玩弄在指尖,也不急落子,沉声道:“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让你处理好他的尸体。”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尊上责罚。”匍匐在杂草间许久的清枕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赶忙叩首请罪。
她已经在这儿跪着煎熬多时了,额头析出的薄汗顺着面颊一路流到脖颈,轻易浸湿了衣服。
“那她现在如何?”话落,不等清枕作答,他又揉着额角啧了一声,自问自答着:“第一次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肯定是吓坏了。”
刚想开口的清枕僵在原地,她知道扶疏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怒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但能够确定的是,这次,他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易放过她。
为什么?
就是因为那个女人?
“这事,出在南斗星君的地界,南斗星君,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扶疏徐徐开口,眼睛仍旧瞟着清枕的方向,话头却莫名转到了温离这边。
与他对坐的便是在小南天消失许久的南斗星君,温离一袭白衣,手边照例温着一壶茶,听了他的话,竟蓦然发笑:
“说什么?你有这时间阴阳怪气,不如自己去看看她。”他懒得理他的无事生非,话里话外带着几分揶揄,他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又装作灵光乍现的样子,笑道,“哦,我倒是忘了,现在有上生星君作陪,想来眼下她确实不需要你。”
被噎了一嘴的扶疏只是笑笑,抬手落子一气呵成:“你就不担心谢皎皎?”
他们俩在感情的事上属于半斤对八两,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想占谁便宜。
“她?”温离意外地扬了声调,他想了想谢皎皎会做的反应,那笑容比三月春风更甚。
“这种事上,她一向做的很好。”
白子落定,他提起温好的茶,为自己斟了一杯。
扶疏看了看台面上的棋盘,捻子的手微顿,目光又落回清枕身上。
她已经受不住苦熬,开始发抖了。
“去玄门找胡阳春领罚。”
话音落下许久,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她的吩咐,即便知道落到胡老鸠手上会有什么下场,她还是选择咬紧牙关没有求饶。
求饶也没用,她跟在他身边做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他“好心”宽宥的。
所以,她挺直脊背,正正经经地叩了首:“是,属下谢尊上罚。”
窸窣过后,整片紫竹林,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不再问问她?兴许能问出点儿什么呢?”
温离难得多话,看得出来兴致确实不错,至于为何,扶疏不是奈川,他可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微不足道的棋子,能知道什么?”扶疏将黑子下在外围,棋盘上鲸吞形势初成,“之前我对她身后的人兴致寥寥,如今,是他自己找死,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指使瀛洲君布局诓骗奈川的人,操纵清枕留下瀛洲君的尸首的人,把首级割下装匣呈到小南天奈川面前的人。
扶疏重新捻起一粒黑子,却没控制住手指的力道,顷刻间,黑子成了飞灰。
温离看他无心此局,也不再给他喂子,晃着杯里不剩多少的茶水,老神在在地看着他道:“若是父神在此,定要叱你杀孽太重。”
“呵,”扶疏森森然咧开唇角,满不在乎地转着拇指上的黑玉戒,沉声道,“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想来,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当他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那一刻,什么杀孽、什么业障,于他而言都只能徒增笑料。
温离看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把杯子里的冷茶掷了,重新倒了一杯。
上好的茸叶尖在水面上打着旋儿,他手腕轻晃,缓缓开口:“不是说此番再也不见她了吗?可我怎么听说你拿着开山斧劈了北斗的结界,进去救人?”
“后悔了不行吗?”扶疏这句话说的当真是理直气壮,底气十足,“你不是之前也说过,等谢皎皎名正言顺入了仙册,你也要和她断了,也不知是谁由着她闯了几次灵墟就忍不住去勾引,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反将一军,把矛头指向温离,不过因为他说的没什么掺假的地方,温离不好反驳,只得痛饮一杯照单全收。
当初他说要断,个中缘由有很多,主要是为了当初被他伤身伤心一蹶不振的谢皎皎,他无法保证她能够在这场情爱里全身而退,那他宁可亲手掐灭这个苗头,就像在伽蓝寺里一样,就像在那之后的每一次一样。
而他如今走到这步田地,是因为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持力,也低估了谢皎皎对他的绝对吸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真是一针见血。
温离笑了笑,抬头看他:“同样的话,我也回赠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确实以为你决心会比我多些,毕竟,一旦她全部记起,尤其是记起来在郦州当初月的日子,谁知道她会不会直接往你胸口捅你一刀,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放你一马,你别忘了自己头上悬着的那把刀。”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扶疏的头顶,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道:“如果我是你,我断不会再出现在她的人生里,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更何况,我也相信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抹去一个小花妖的记忆,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明明没在问问题,可话里话外,都是在要扶疏一个解释。
是什么事让他连奈川的生死安危都不顾,除非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