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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流水落花(2)

传言并未夸大其词,韩星年的确病得很重。

按照闻远先前的判断,韩星年应当还有十年寿数,哪怕外伤侵入,也不该到残灯弱焰的地步,这次病情汹涌,说到底都是心病。

在他缠绵病榻的这些日子,除了廖安等人悉心照料,淳于澜也日日都来。

淳于沧起初还来探望一二,说些关怀之词。后面发觉韩星年病情愈重,已到了起不来的地步后,索性也不再来假关心了。

他简直疑心自己在离开属地的那天没看黄历了,怎的天下都到了要平定的份上,他还是处处不顺呢。

最初说跟了沈临佑,因为他赢面最大,谁知自己被那韩夫人摆了一道,失去宠信。

这回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投韩家,这韩星年又病得快死了。

他若是死了,自己要如何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姚氏?

何况沈临佑还在后方步步紧逼,就怕只等着韩星年一倒,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如此一来,淳于澜日日去照料韩星年,他也没有二话了,他和女儿难得所想一致——韩星年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

廖安跟了韩星年十数年,如今看他这样,急得人也瘦了一大圈。

闻远被他缠得烦了,甩袖道:“老朽已然做了所有医者该尽的本分了,汤药之物不过是吊命的东西,真正还得让主君自个儿心里想得开才行。”

当时韩星年受惊太大,若不是闻远强行使他昏厥晕睡,只恐怕那一夜他就要梗阻而死。

可让韩星年想得开,谈何容易。

廖安日日陪伴,开解的话也说了不少,根本毫无效用。

就在众人都无计可施之时,从遥遥北方,忽然传来了姚景容的消息。

信鸽扑入庭院,当值的小厮捡了信鸽,取下信笺时,看到上面的烙印才惊觉不对,立刻就跑去书斋交给了赵经赋。

自韩星年病倒后,赵经赋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他颤抖着展开书信,先是流下一行浊泪,随后高声道:“去文芙院,主君有救了、有救了……”

春三月的时节,梨花正盛,白浪云卷。

韩星年在淳于澜的搀扶下踏上不离山的石阶,这是他病情好转后以来的第一次出门。

登上半山腰的凉亭,恰好能将满城梨花尽收眼底。

凭栏而立,韩星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真美。”淳于澜这次由衷而赞。

“这里是欣赏城中梨花的最佳观赏地。”

也是他栽种梨花后,着人专在此处建造的凉亭。

只可惜云梨未能来看,也再不能来看了。

他心中一阵涌动,俯下身猛烈咳嗽起来。

淳于澜忙将她备好的鹤羽氅衣抖落开来,替他仔细披上,顺着脊背拍打几番,直到他面色稍缓,这才道:“此地风大,不宜久留。”

韩星年收回撑着玉栏的手,转而对她和煦一笑:“这些日子多谢你。”

淳于澜撩过耳边碎发,双颊也不觉染上霞霏,“能看到少君康复,是澜儿的幸事。”

云霞之外,蒸蔚壮然。

赤金彩气缭绕山峦,司空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该走了。”

云梨未动,他又道:“主君也来了,他在永宁洲等你。”

云梨的视线从远处的两人身上挪开,沈临佑一来,她就注定逃不了了。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会走到这一天。

永宁洲乃韩家属地,沈临佑微服出行,除了亲卫再无他人。

馆饩不大,胜在隐秘。

角落边缘,一位噙霜含玉的郎君临窗而坐,瓦松绿的杭绸直缀绣一片赤金如意玉纹,映着朝曦的光芒,刺的眼睛生疼。

司空涧见她不动,只好上前一步:“主君——”

听到司空涧的声音,沈临佑执着茶盏的指尖竟微不可见的一抖,他心神未定就先一步回头。

云梨垂着脑袋,苍白无助。

一瞬间,他们好似回到了初见之时。

沈临佑眸光灼灼,他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三分克制:“你过来。”

云梨大脑空白一片,她两腿灌了铅似的沉重,磨磨蹭蹭,走得极慢。

沈临佑也不急,将桌对面的瓷盏翻了过来,倒一杯清茶,耐心等着。

云梨终于来到他跟前,沈临佑颔首:“坐下。”

她便坐下。

“冷不冷?我瞧你穿得单薄,先喝口热茶。”

云梨听着他关怀的语气,一时有些怔然。

好似经年发生的往事,都只是过往云烟。好像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都不值一提。

她抬眸望着沈临佑,眼神冰冷至极,不含半点情愫。

沈临佑视而不见,将笼屉里热气腾腾的面点夹了两个放入碟中,贴心地倒好蘸料推了过去。

“用些热食,吃完登船上路。”

云梨双手交织,不断拧着裙带上的丝绦,良久,她才鼓足勇气颤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沈临佑咬了一口面点,细细咀嚼后吞下:“这里没有外人,你说。”

他端起杯盏佯作要喝,眼睑垂下,目光里却全是云梨玉质柔肌的模样。

“我不愿走。”

这话在他意料之中,沈临佑并不惊讶。

“还有呢?”

云梨视线投望过来,带了三分愠色:“我是韩星年的妻子。”

沈临佑仍是不急不躁:“韩夫人已经死了——”

他睨着她的神色,又补了一句:“死在海难中,天下皆知。”

云梨和他说不通,她只得换了个方式,央求道:“你放过我吧,你已经得了天下,他从未和你争过。”

“他争了你,”沈临佑转着茶杯,喃喃低语:“也得到了你。”

“在你们儿女成双的这一年,是我牢记仇恨,挹痛前行,这天下该是我的,从来就不属于他,你也一样。”

云梨眉心微蹙,泪花已是泛泛而起:“你君临天下,世间女子任你所撷,为何还要一个残花败柳的我?”

沈临佑却是轻笑,望着她的眼神柔情之至:“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怎会是残花败柳?”

云梨无言,她捏着桌角的手指节泛白,摧心焚肝的彻骨疼痛后,她忽而抖着双腿在他面前扑通跪下,两行清泪滑落:

“那我求你,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放你一条生路?”沈临佑的神情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跟着我就会寻死?”

“他只有不足十年的寿数了,让我伴在他身边吧,我求你。”

沈临佑眼望着她,他仍是那样喜怒不显,哪怕他的心也是千疮百孔,可也叫人看不出分毫。

良久,他终于俯身下去,贴近她身侧道:“你要伴着他,所以就不要你们的孩子了?”

如他所料,云梨浑身僵硬,好半晌都无法再启唇言语。

沈临佑抚上她的鬓发,他手指冰凉,指端触碰到云梨面颊时,让她不自禁打了一个战栗。

他轻呢开口:“你很聪明。云梨,你真的很聪明。可你别忘了,你这一半的聪明是在我身边经年累月学来的。

天下很大,想找两个孩子的确不易,可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又道:“你把他们送到南边去了是么?”

云梨微张着唇,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垂落,砸在衣襟,濡湿大片缎面榴花。

沈临佑心疼,他见不得云梨哭。

于是他抬手,仔仔细细拭去她的泪痕,轻柔反复,耐心极佳。

“跟我走,我便就此收手,再不让银骑卫打听他们的下落。否则……”

他不再往下说,而是重新靠坐回椅背,盯着她徐徐笑着:“走还是留下,你来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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