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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北溪松雪(7)

翌日晨起,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梨树,满树洁白,朵朵雪浪。

云梨披衣走近,手掌摩挲枝干,指尖轻抚黄蕊,花瓣柔软似晶莹薄玉,偶有风过,吹的那一树梨花如云飘絮,卷香浮沉。

沈临佑走至她身后,同样望着满树的如雪碎玉,神态平和,全然没有往日的冷峻淡漠。

云梨回头,唇角忍不住勾起弧度。

沈临佑看到她的笑颜,眉心舒展,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此间,言语皆成多余。

至夜,沈临佑与众人仍在书房议事,云梨烹茶侍奉一旁。

文臣轻声细语,武将慷慨激昂,云梨早已习惯。

正昏昏欲睡时,屋外走进一个小厮禀报:“长玉州传信,夫人病重难愈,请主君速速归家盼见最后一面。”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止了讨论的声音,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烹茶的炉子还在汩汩冒着热气。

众人皆小心翼翼观察沈临佑的神色,只见他沉默良久,起身道:“备行李坐骑,井睿、盛晖鸣与我同去,其余人等留守甘北郡,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动。”

沈临佑此次简装出行,云梨也没什么可额外收拾的,不出片刻便整理好了随身行囊。

沈临佑进来看见,按住她的手道:“这次你留在甘北郡,不用随我回去。”

云梨抬头看他,难以辨别他的情绪,于是乖巧点头:“云梨等主君回来。”

沈临佑手指轻点在她鼻尖,欣慰道:“懂事了。”

行装坐骑备好后,沈临佑几乎是没有任何耽搁,星夜便赶往长玉州。

走到距家六百里的桐兴庄时,家丁再次来信,方沛华已病逝了。

回到沈府,里面已装扮好灵堂所需的一切。

家丁递上白色麻衣,沈临佑没有去接,他径直走入后堂,亲属都已哭作一团,见他进来又都噤了声抹着眼泪。

沈临佑默然跪在蒲团上,接过纸钱放入火盆一张张烧着。

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过日子的一种方式,从父兄到他,都避不开包办婚姻的路,为了家族为了前程,昧着真心妥协。

方沛华亦然如此。

所以,他敬她护她,哪怕是包办婚姻,他们也曾有过相敬如宾的感情。

留在沈府送完丧,他又要离开长玉州回到甘北郡。

临行前,一向畏惧他的儿子抱着他的腿哭喊要爹,不让他走。

沈皓暄如今年龄太小,跟着他只能吃苦受难,沈临佑嘱咐家眷好好照顾幼子后,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早前已与方仕然等人拟定了占领三杭城继而进攻绥石城的计划,如今为了节省时间,一早便传信让韦震与方仕然带着大军先行前往三杭城,他则与井睿、盛晖鸣等人直接抄近路赶去。

前往三杭城的路上众人套了四五辆马车,云梨原本还有些不敢独自坐在车上。

方仕然笑道:“姑娘如今跟着主君,也算是金枝玉叶,哪能不顾身子与军同行,若是主君回来知晓,倒是我们造次了。”

云梨一味顺从惯了,见方先生都这么说,只好作罢。

马车不似贵族之家那般豪华,但也阔大自在,用来行军赶路绰绰有余。

随军走了大约有三日,夜里大军在距三杭城二十里外的山庄安营扎寨。

这里没有归属,城内只有府衙管事,几乎是唾手可得,只等沈临佑来了下令便收入囊中。

夜间,马车停在营帐后面靠近山峦的地段,安全无虞。

云梨不曾与众人歇在营帐内,而是单独在马车内铺了厚毯入眠。

睡至半夜,忽地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喊杀声响。

云梨猛然惊醒,掀开车帘,看见众人手执火把,与外面闯进的军马杀在一起。

兵器交越震耳发聩,两座营帐被点燃,冲天火光映照的营地亮如白昼。

刀光血影,厮杀满地,空气中弥漫的皆是冲人脑髓的腥气。

云梨吓得六神无主,身边也没个能防身的东西,可若一直待在马车上,早晚会被人发现,与其被烧死倒不如豁出去一条生路。

她趁乱下了马车,刚跑出两步便见一支敌军往她这里奔来。

此地无处躲避,云梨便翻身滚进了马车底部,待那群人跑过她继而爬了出来,身上已是滚满泥浆。

前去找方仕然等人的营帐时,半路被两个将士看见,举刀便向她追来。

云梨吓得转身就跑,那两人不过数步就追了上来,揪过她的后脖领举刀要杀,另一人忙道:“怎么是个女的?”

举刀的人闻言一愣,将云梨转了个面提到眼前,惊笑道:“真是个女的,还是个漂亮女人!”

那人打量道:“这女子尚有几分姿色,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举刀的人说:“军营里能有什么女人?长得再好不也是营妓?且把她藏住,待事后我们也好快活享受。”

另一人望着云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两人将她拉到营地外面的山上绑缚妥当,又在她口中塞了个臭汗巾。

临走前那人还忍不住在云梨身上胡乱摸了一把,只觉浑身酥软,身下就要按捺不住。

举刀的人看见一脚将他踹到旁边:“事后有你享乐,再不回去就是逃兵处置,小心没命享受!”

众将虽已设防,但霍炀此次有备而来,冲杀迅速。

韦震不敢耽误,先是领一队铁骑将方仕然、延良等人护送到三杭城外,又与郁海、杨烁等人重又领兵将这群偷袭军队杀了个片甲不留,继而又活捉首领将士十余人。

沈临佑到了三杭城才知被霍炀偷袭的事,此刻脸色铁青坐在上首,听参军报告伤亡情况。

“据悉霍炀原本是要前往甘北郡,半路探子得到三杭城知府传来我军在此驻扎的消息,这才折返偷袭。”

“损失了多少人马?”沈临佑的声音阴冷至极。

参军不敢抬头,依言答道:“损失粮草一半,军马三千。”

“知府人呢?”

韦震道:“已被拿下,听凭主君发落。”

沈临佑没有丝毫犹豫:“杀!”

回身见韦震面色不对,问:“还有何事?速报。”

韦震踯躅了阵,上前道:“属下还抓住十来个霍家将士。”

沈临佑神色森然,冷声道:“留之无用,斩。”

韦震望了眼方仕然,后者会意,上前缓声道:“其中两人是从后山下来时抓住的,听说藏了个女人在山上。”

沈临佑闻言,脸色骤变:“云梨呢?”

“司空公子已领人去找了。”

沈临佑勃然大怒,但他又不可能将此事怪罪在同袍身上。

他浑身戾气冲出门外,只有井睿大着胆子拦住了他:“主君莫急,我这便加派人手亲自找寻。”

方仕然也拦道:“眼下虽得了三杭城,可霍炀仍在城外虎视眈眈,主君需拿个主意才好!”

沈临佑隐在袖中的拳头握得指节发响,缓了许久,他才默然走回了屋内。

晚间井睿回报:“司空公子找到后山,只看到撕碎的布条,并不见人。”

说完哆嗦着抬头,只见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情。

沈临佑冷声吩咐:“叫盛晖鸣去审,便是打落他们满口碎牙也要问出东西。”

“是。”

城外霍炀接连叫战,到了第三日沈临佑亲自迎战打探对方实力,领兵杀退对方两万人马,己方却也损失惨重。

霍炀身后补给迅速,可于沈临佑而言,三杭城四周孤立无援,绝不是死守的地方。

方仕然知道沈临佑为何不肯撤兵,耗了七日,他终是忍不住上谏:

“儿女私情事小,江山宏图事大。主君万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女人而在此损耗,待霍炀人马聚齐,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临佑眼中寒芒毕现,盯着他问:“在你眼中,我可是为了一己之私枉顾众将性命的人?”

方仕然冷汗淋漓,答道:“不是。”

沈临佑仍旧紧盯着他,“那这便是我最后一次从你口中听到此话,再无下次。”

霍炀舍近求远来此,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置沈临佑于死地,可他没想到沈临佑真的会避其锋芒,弃城逃走。

司空涧领兵出城相迎时,霍炀也正亲自压阵,老远看见对面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穿梭军中,如白龙游健。

“那是何人?”他问。

副将贾腾道:“此人乃司空升长子司空涧,远近闻名的神童,聪慧过人,听说剑术极好,不可轻敌。”

霍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我更该好好讨教讨教。”

沈临佑等人在司空涧的掩护下带兵逃回甘北郡,可这里城小粮少,也不能久留。

待司空涧星夜赶来汇合后,众人便又启程来到宁州港,只待养精蓄锐,重整旗鼓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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