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玉雪浪(2)
沈临佑从松吴镇回来后,简直活脱脱变了个人一样。
众人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很奇怪,难道是出去散心真的有用,把人都变得舒怀起来?
辞风却不以为然,他总觉得是跟那天在街上看到的情景有关,可他除了老者也没注意到其他,难道有什么被他忽略掉了?
众人议事时不免讨论起主君的婚事,沈临佑恍若未闻,只道:“下月中旬前可有机会拿下焦冶郡?”
方仕然道:“焦冶郡……似乎也不急?”
沈临佑摇头:“我急。”
韦震道:“若主君只是想要褚玄,命人将他掳来就是,焦冶郡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不要也罢。”
延良道:“你忘了长玉州在别人眼里也是犄角旮旯?现在呢?”
韦震又被噎得哑口无言。
沈临佑坚持要拿下的焦冶郡的确是个小小地方,但是守城将领褚玄武功高强,为人又忠肝义胆,实在是难得的一员猛将。
不过这人有点认死理,说白就是缺心眼,偏偏还极沉得住气。
这几日,韦震在城外骂的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可人家无论你怎么叫骂就是不出城。
韦震是空有力气无处使,没把褚玄气倒先把自己累得够呛,回去后搜肠刮肚学怎么骂得更难听,又叫了小将日夜轮班在外面激将,可是效果甚微。
方仕然早前便已修书一封递与褚玄,希望他能出城归降,他们保证不伤百姓,更不伤一兵一卒。
但褚玄哪里肯信,如今看到韦震使人日夜叫骂,就更是不信。
沈临佑也沉得住气,他每日都来军营,晚上却如何也找不到他人。到了白天,他又照常出现,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每到晚上,老酒馆内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除了云梨,梁池还雇佣了一个酒保,即便如此,三人照样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夜里,梁池将托盘塞进云梨手中,望着账单头也不抬道:“靠窗位子,招呼客人。”
云梨端着托盘来到窗户边,摆好一人份的碗碟,温声道:“客官点些什么酒菜?”
那人却只是双肩微震,并不理她。
云梨有些纳闷,见这人行装陌生,似乎不是镇子上的人,许是外来经商人士。
她转而走到他面前,正要开口,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
酒馆内热闹纷然,也没人注意到她。
是梦!
云梨反应过来转身就走,沈临佑拽住她的手腕唤道:“云梨。”
她不敢回头,颤声道:“我不是。”
沈临佑手上的力道不觉重了几分:“我已看了你三日了。”
云梨指尖微颤,甩开他的手,对堂内的酒保道:“你去窗户那桌招待客人。”
沈临佑不吃菜,只饮酒,偏偏还一直牢牢盯着她,生怕她又突然消失一般。
云梨好不容易挨到夜半,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酒馆。
回头看了数次,见他没有追来,心里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进了小筑,沈临佑竟先她一步回来。
他此刻倚在柴扉,双眼迷离地看着云梨,脸庞酡红。
他本来就极少饮酒,今晚却不知怎么了,看到云梨忽视自己,心痛得难以抑制,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往里灌。
云梨不敢跟他起正面冲突,她咬着唇,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将话说出口:“……让开。”
沈临佑竟也听话地闪到一边,云梨回身欲要关门,却见沈临佑早她一步将手挡了过来,手背登时被柴扉上的刺扎了几个血洞。
云梨吓了一跳,沈临佑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不敢再用力,惊得像兔子一般甩开柴扉就往屋里跑,洗漱的水也不烧,和衣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一直没有动静,云梨昏昏欲睡时又猛地惊醒,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起身打开窗户,见院内一切如常,柴扉也是扣好的,仿佛看到沈临佑真的只是一场梦。
云梨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沐着月色关了窗户,只好蒙上被子又去睡觉。
次日再去酒馆,晚间时分,沈临佑又来了,云梨望了他半晌才确定这绝不是梦。
他这次照常不吃菜,酒只喝了三杯便放下。
大抵是很少见到来这不饮酒的客官,酒保小心翼翼道:“酒是否不合客官口味?”
沈临佑像一尊冰山,也没瞧他,也不说话,双眼只看着云梨。
酒保惹不起,忙离得远远的,对云梨道:“那位客官我可伺候不起了。”
云梨没法,只好走过去问:“客官有何吩咐?”
沈临佑瞧着她,似是不满她将自己当作陌生人。
云梨只觉一股压迫感深深逼来,让她喘不过气,更不敢抬头。
转身要走时,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要吃饭。”
云梨回头问他:“吃什么?”
沈临佑哪知道他们这都有什么,于是道:“你看着点。”
云梨听了这话,郑重的点头:“客官稍待。”
厨子望着云梨:“哪来的贵客,点这么多吃的完吗?”
云梨想起曾经伺候沈临佑用饭的场景,哪样不比在这吃的好?
于是肯定道:“吃不完我就带回去,就拣最贵的炒,准没错。”
没想到一桌子菜上齐后,沈临佑居然不见了踪影。
云梨大惊失色,屋里屋外的找:“坐窗户边的人呢?”
酒保道:“没见着,点了这么多菜,给钱没?”
云梨急得冲出店外,却在经过窗户的时候又看见了沈临佑。
他坐在店内慢条斯理地吃着菜,看到她神情紧张的模样,勾起嘴角笑睨着她:“怕我吃霸王餐?”
云梨红了脸,后怕道:“不是。”
沈临佑盯着她:“进来坐下。”
“我还在忙……”
沈临佑便叫过酒保,往他手里放了一锭银子,道:“在下与云姑娘乃是至交好友,今日有幸重逢,想请她坐下喝杯酒叙叙旧,望与店家知会一声,通融通融。”
酒保看看他又看看云梨,一脸为难地接过银子,转身就欢喜雀跃地跑到梁池那去。
沈临佑回头道:“这下可以进来了?”
云梨避无可避,只得乖巧地走进屋内。
“这一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他开门见山,直接略过了她是如何逃生的。
云梨也不想再提,便顺着他的话回答:“我去了兰襄川,在小屋待了几个月,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沈临佑望着她:“为什么不去甘北郡,那里有我们的人。”
云梨低下头,苦涩道:“那是你的人,不是我的。”
说完复又望着他:“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莫说我去不得,就算我能走到那里,我找谁说,谁会相信呢?一个侍女对沈……对你而言又算什么?”
沈临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梨缓声道:“既然已经分开,我也不再是你的贴身侍女,如今我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只想自由活着,你能不能……”
她鼓足勇气说完:“你能不能别再来了?”
说完用手绞着衣裙,不敢抬头看他。
沈临佑双眼腥红地望着她:“自由活着?你的自由从何而来?只要战乱没有结束,你就永远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你觉得松吴镇如今很安全是吗,若是再有人打到这里,这里的百姓还能这么安居乐业吗?”
云梨攥紧了袖子,大着胆子道:“那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跑回住所,云梨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放到从前,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跟沈临佑说话。
可她今日这么说了,沈临佑竟然也没有迁怒于她。
云梨的一颗心如坠深渊,如今看沈临佑的势头,他似乎是对她志在必得。就算她再逃,还能逃到哪去。
天下之大,战乱荒年,竟无一处她的容身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