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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棠梨不语(4)

雾重烟轻,孤鹊离落。

起初云梨强拉着姜素素走时她还在哭喊,直到马车驶出盈江城不久,嘈乱的城中忽然一片安静。

除了阴雨滚滚,再无其他声音。

云梨自不必多说,这样的诡异她已再熟悉不过。

几乎也是那一刻,姜素素捂着腹部,无法哭喊出一丝声音,她的沈雾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倏然停了下来,她才发现外面的雨早已停了。

云梨掀开帘幕,见她捂着腹部,脸色煞白。

“素素,你还好吗?”

姜素素闻言,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要坚强些,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得挺下去,明白吗?”

“我会的,”甫一开口,她的泪又止不住地落,“我们现在何处?”

“石屏镇。我们先吃些东西,待会接着赶路。”

傀儡是不眠不休的,云梨不敢耽搁,可是她还带着姜素素,不知道她是否受得住。

“你感觉如何,还能走吗?”云梨复又问她。

姜素素咬牙撑起身子:“我经受得住,过了石屏镇再走三个城镇便到邯山堡了,就是为了我与他的血脉,我也要撑下去。”

两人用了饭,云梨重新扶她坐上马车。

看到姜素素如今的样子,她能撑多久云梨心里是全然不清楚的,她只盼着姜素素能够坚韧一些,撑到她们抵达邯山堡,有司空涧在,她也就安心了。

夜里,两人已走到石屏镇与云龙县的交界。

山脚下一座小小村落荒败许久,云梨将马车停至一处农院后面,用厚褥子将车厢内铺严实了,扶着姜素素躺下。

“你安心睡觉,我守着你。”

姜素素拉住她的手:“你呢?”

云梨淡笑:“我不困。”

姜素素有心再说,可她实在疲累得很。

云梨给她掖了掖被角,她不知为何,对云梨十分信任,若放在从前,恐怕谁也想不到将来会有这天。

月黑影寂,疏星惨淡。

云梨站在谷仓堆上注意着周边动静,片刻不敢懈怠。

这还是昔年听韩星年等人议事提起,守夜人便要站在制高点巡视,才能注意到一切细微动静。

思念一旦划开口子,便如决堤洪河,倾山袭来,却偏偏潺潺湲湲流进她的心中。

与他的回忆,是云梨埋入仇恨的无数日夜里唯一得到的慰藉和温暖。

那是她心底小小的光,不敢轻易触碰,唯怕熄灭。

神思恍惚,已是夜色阑珊,前院窸窸窣窣,时不时传来轻微响动。

寻常牲畜走过,有丝动静也是常有。

但是云梨警觉惯了,她缓步走下谷堆,握住腰间的银玉匕首,一步步朝声音来源走了过去。

少年蹲在荒草丛生的院墙后面,正牢牢盯着后院的单驾车舆。

他一心扑在前方,全然忘了后方的危险。

是以冰凉的匕首贴近他温热的脖颈时,令他不自禁打了个数个寒颤才停下,随后便是油然而生的恐惧。

“别杀我!”沈皓暄吓得跌坐在地,随身佩刀完全成了摆设,哆嗦得抽也抽不出来。

云梨皱眉:“怎么是你?”

匕首远离了几寸,沈皓暄这才敢回首看她。

昔年跟在他父亲身后畏手畏脚的弱女子,如今手握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简直眼也不眨了。

“你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

沈皓暄揉着发酸的肩膀道:“盈江城已经被傀儡阖城屠灭,傻子才不跑。我看到姜婶母同你上了马车,所以才在后边远远跟着。”

虽然云梨早知道结果,可冷不防听到还是胸口窒闷,“一个人都没跑出来吗?”

沈皓暄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脸上没有丝毫悲痛,“是啊,只有我了。”

他复又望着云梨:“你要把姜婶母带到哪去?”

云梨没有搭理他,只道:“你若要逃命就还在后边远远跟着,不要同你婶母说起沈雾的事情。”

沈皓暄嗤笑一声:“自欺欺人。”

云梨忍不住审视起他来,沈皓暄乃沈临佑发妻所生,是他的长子。

可他除了长相,其他没有一处与沈临相像的。

云梨与他话不投机,转身正要离去,忽然看见十步开外的地方立着一个人。

那是一名女子的身形,月影笼罩中,女子劲装束发,手中兵刃闪着砾砾寒芒。

昏昧不明中,云梨看不清她的脸。

她只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看清,这样就还能继续欺骗自己。

可是怎么可能呢……鱼姝揪住她的头发迫她仰起脸时,她分明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月光下,那个人僵硬走来,经过农舍矮墙,灰白结痂的脸在光影中显现。

沈皓暄冷不防看见人偶傀儡,吓得三魂丢了六魄,人再次重重摔倒,手脚并用往后爬去。

“傀儡……傀儡!”

话音刚落,人偶傀儡已经冲了过来。

她没有去看沈皓暄,而是直直朝着云梨的方向,每一招每一式只为了要她的命。

云梨知道,林唁下了必杀的决心。

她抵抗不过,双手握住江冬乐的刀刃,只是大叫:“架上马车,带她走!”

人偶傀儡用力抽回短刀,云梨细嫩的掌心被锋刃寸寸割裂,皮开肉绽,血流不断。

她渐渐落了下风,人偶傀儡没有罢休,势要将她逼上死路。

云梨抽出匕首横在她与江冬乐之间,短刀狠狠压下,云梨抵在墙根,两人离得极近。

方寸之间,云梨能很清晰地看到她被缝合起来的脖颈,灰白的脸、空洞的眼睛,还有左脸的黑斑尸纹。

她没有呼吸,眼神也不再清亮。

“冬乐……”她挣扎着哀求。

压在她身前的人偶傀儡倏然一震,云梨明显感到她的力道一松。

再仔细看去,竟是姜素素用沈皓暄的佩刀砍进了江冬乐的躯体。

云梨趁此推开江冬乐,拉过姜素素上了马车,扬鞭甩下,车舆立时奔跑起来。

沈皓暄掀开车帘呐喊:“再快些、再快些!她还在追!”

直到转过数个山头,后面的人偶傀儡再无踪迹,几人才终于松弛下来。

彼时东方既白,未见朝阳,天空阴沉中,反而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云梨冒雨赶车,听得沈皓暄在里面叫唤:“姜婶母流血了!”

闻言,她立刻勒下马缰掀帘去看,但见姜素素的裙摆已被血色染红。

云梨做过母亲,虽然只有那短暂一瞬,但也足够明白此刻现状。

她压制住声线安慰她:“素素别怕,前面就是云龙县,我给你找大夫。”

入了县城,几番询问后,云梨几乎是一路将马车赶至医馆。

大夫原要拿谱摆架子,云梨直接将匕首横在那人脖子上,怒声喝道:“给我治!她若死了,叫你陪葬!”

这番威胁逼迫对付此等轻重不分的人来说十分好用,云梨自然不会要他陪葬,吓唬吓唬倒能让他十分乖觉。

大夫不过是个穷山僻壤的小医者,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看到云梨浑身是血的,只把她当做练家子那样的亡命徒。

明晃晃的刀口下,他一句废话也不敢说,只能哆嗦着诊脉探看。

片刻后,他战战兢兢道:“老朽医术浅薄,只能勉力一试。”

“大夫……”姜素素捂住腹部,脸色惨白地哀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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