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弑人老兵
第二十四节弑人老兵
【1917年·7月某日——保定军校·4月冲突的两个半月后】
午夜时分,保定“春楼”街繁荣一片,粉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春楼妓院歌舞升平,瑶姐站于自家楼前招揽嫖客。街道两侧的路灯灯光昏暗发黄,蚊虫萦绕于灯光下撞击灯泡发出着“呯啪”的响声。在这堕落喧嚣的景色里,刚享受过醉酒春宵的武藤,穿着一身日式便服,满面春光的从一盏接一盏路灯下走过,尽管酒醉的眩晕感还没消除,不过这看起来对他并没什么影响。
随着武藤越来越远离喧闹的春楼妓院,街道上的路灯也变得越来越少,就在他经过两盏路灯中间的一处巷口时,早已埋伏于此的陈啸志(穿着北洋陆军尉官军装)一把将他揪入了巷子;紧跟着还不待武藤作出反应,陈啸志按住武藤的后脑,回身将之猛砸在墙上,重击令其当场昏厥了过去;随后,陈啸志将已经瘫软的武藤放躺在自己怀中,双手分别托住他的头顶和下巴“嘎嘣”一拧,将之生命彻底终结。最后,陈啸志用早已准备好的黑布包裹住武藤的尸体,将之扛起飞步退入黑不见五指的深巷中。
……
【两周后,保定军校·第五期学员毕业当日·早6:00】
重伤痊愈的陈啸志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相比以前,他的气场明显霸道了许多,这可能是因为脸上烙下的疤痕让他显得过于凶恶,也可能是他的性情真发生了变化,总之不管是哪种可能,他现在的模样绝对是那种令人愿意接近的类型。手上的指甲才长出一半,破烂的白衬衫上全是补丁,领口处绷带依稀可见……一切异样都在无形诉说着三个月前的灾难,以及他所遭受的折磨和屈辱。
陈啸志骑车行至校门前,下车,步行推车入校。在路过门岗的时候,两名执勤的卫兵双双向他敬上了军礼;陈啸志对此一言不发,腾出右手草草的回敬了一个军礼从他们身前走过;接着放下手,双手推车通过校门。
进入校内,陈啸志推着车走在石板路上,周围的人看见到他皆停下了脚步,那一副副惊讶表情简直是五花八门——有的像是见了鬼,有的像是见到了英雄,还有的像是见到遭尽折磨令人可怜的熟人。然而,陈啸志对如此异象却并不在意,他冷眼瞥了瞥那些看着自己的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把他们当成空气。就在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肩,让他注目了过去。
“哈!原来是你小子呀……早啊!”陈啸志欢喜的打招呼说。
“陈哥也早。”郝梦龄毕恭毕敬的关切道:“你身上的伤好了?”
“勉勉强强还差点,不过正常上班还是可以的——谢你关心了。”陈啸志非常轻松的说。
“陈哥客气了。”郝梦龄长吁短叹的说:“那天背你回来,看你伤成那样着实叫人担心啊……不过看你现在康复的这么好,我们貌似白担心了。”
“可别这么说!”陈啸志幽默诙谐的打趣道:“说不定老天爷就是看在你们这群小子为我担心的份上,才肯发善心让我好的这么利索呢。”
郝梦龄忽然感到自己被戏谑了,便很有自知之明的笑道:“陈哥,我们就是一群毛都没长齐学生娃!一无才,二无德,老天爷怎么可能会关心我们?”他胸有成竹的点破道:“别唬人了,你这唬人的把戏连八岁小孩都唬不住。”
“唬人?能不能别把自己看扁喽!”陈啸志坚信不疑的强调道:“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说不准现在跟我说话的人,三十年后就是统领十万雄兵的常胜猛将呢。”
“你这套话用来说你自己也行啊。”郝梦龄很是机灵的指出道:“兴许陈哥本来就是天命所归的兵马大元帅,老天爷正无时不刻的护着呢!——偶尔的磨难仅仅是‘历练’而已。”
“得,别挖苦我。”陈啸志很是抵触的说:“要是成千上万的人被屠杀,就只是为了‘历练’我这种家伙,那这天皇老子可真不是东西。”
郝梦龄见陈啸志如此抵触,一时间陷入了尴尬,他试探着询问道:“听起来……陈哥对老天爷……很有成见啊。”
“是不满!”陈啸志很认真的说:“败家老天爷对我们太不公平了,我甚至觉得它在故意整我们!瞧瞧现在这世道——列强横行、军阀混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如果这只是上天对我们中华民族的试炼,为了以后能让我们永享太平盛世,那我愿意为我的现在不敬挨天谴、下地狱;如果是上天舍弃了我们的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去帮助自己的‘新儿子’来奴役我们……那我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新儿子’做垫背的。”
“喂,陈哥!你这话说的有点太吓人了,我寒毛都竖起来了。”郝梦龄心惊胆颤的提醒道。
“怕啥玩意?我只是对老天爷的不公感到不满而已。”陈啸志正经八本的说:“至于老天爷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我只能说……尽全力做好自己能做的,最后结果自然明了。”他神情凝重的叹息道:“是‘好结果’用不着怕,是‘坏结果’怕也没用。”
郝梦龄没好气的纠正道:“陈哥,你误会了!我指的是‘你说话的方式’很吓人,不是‘你说的话吓人’。”
“我说话的方式?”陈啸志停下脚步,扭头望天仔细想了想,然后回过头询问郝梦龄说:“你是感觉到我说话凶狠……有煞气是不?”
“是啊。”郝梦龄坦率承认道:“你刚才那句话说的很凶、很有杀气,让人感觉……嘶,发毛。”
“那就对了。”陈啸志羞愧的笑道:“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打过几次土匪,手上沾了几条人命,而且最近又弄死了一个。”他解释道:“这人啊,要是杀了人,那就和平常人不一样了,对眼看着都让人觉得发毛!——玄乎点的解释是,死人的冤魂附在了人身上,让别人看着觉得脊背发凉;正常点的说法是,人要是杀过人,那心里边就对人命没啥感觉了,而且这种心态会无意识的表现出来,让别人觉得发毛。”
“原来有这么一说啊,真是受教了。”郝梦龄豁然醒悟,连连感慨道。
“其实这类现象在咱们这行里,太正常不过了,属于早晚都要适应的东西。”陈啸志像谈家常便饭一样的说:“军人嘛,本来就是靠武力吃饭的。战事一起,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一仗打完基本没有手上不沾人命的。如果一支军队,整天扯什么人命关天,或者对杀过人的家伙感到不舒服……那这样的军队不用打仗了,一打仗必定兵败如山倒。”
郝梦龄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有些失落的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想做军人了……。”
陈啸志转头注视着郝梦龄,沉默了一会问道:“老弟,你贵姓啊。”
“哦!”郝梦龄恍然想起自己并未自我介绍过,便连忙谦逊的回答道:“哥,我免贵姓‘郝’,名‘梦龄’,字‘锡九’,你叫我‘锡九’就好了。”
陈啸志不由得感叹道:“郝锡九,好喜酒……真是个好名字啊,你小子以后说不准天天有喜酒喝了。”
“那也得有那么多人办喜事啊……况且,我这名字压根也不是这个意思。”郝梦龄很有情绪的说。
陈啸志和蔼的笑道:“先开个玩笑而已,不要当真。”
“真没看出你还喜欢开玩笑啊。”
陈啸志泯然一笑解释道:“有时候情况需要,不喜欢开也得开啊。”然后,拉下脸一本正经的说:“玩笑开完了,咱们说正经的。锡九老弟……”他顿了顿继续说:“军人这行,表面上的确是打打杀杀、不拿人命当回事,我也承认这叫人很反感。但是你不能因为这点表面现象就否定这个行当……你要清楚军人枉顾人命,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的去杀人是图的什么,为了什么。”他明明白白的指出道:“而且现在世界格局变化飞快,帝国列强对我们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打上门来。”他非常认真的警告道:“真的很不巧,你们这一代正好赶上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候!怎么?到时大战落到你们头上,你就凭着这么一副身板……加上个种地都种不明白的脑袋硬抗啊?”
“那不是找死吗?”
陈啸志立即恨铁不成钢的叱问道:“知道是找死你还说什么‘不想做军人’?自觉一点行不行?又不是什么白痴、草包,多一个少两个都无所谓!放眼看看,现在的全中国有天分做军人的能有几个?……随便举了一个战争中最平常的现象,你自己的想法就动摇了……是不是傻?”
“别发火,陈哥!我错了。”郝梦龄连连哈腰点头道歉到。
陈啸志放下紧绷的脸,正经八本的向郝梦龄教授道:“记住喽!特殊时期,军人可以有的善良仅仅是尽可能让人少死几个、让人死的痛快一些……首要职责仍旧是守土保国,除了这些什么都不能管。”他非常不屑的说:“至于性命……别扯了,战争打不赢谁也活不了,能打赢战争哪怕不做人都行!——人命……轻如鸿毛的。”
郝梦龄郑重的向陈啸志行了个军礼说:“是,陈哥。弟弟一定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