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起点
十三的治疗结束了,屈辱的、不堪回首的治疗彻底成为历史,他站在伊克丝给他和祁连安排的住处门口,狠狠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他用了一年去治疗,然后多争取到了至少两年的生命,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似乎当初那个是否值得的问题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只是他仍旧低估药物治疗对他的影响力,他开门进去的时候,祁连似乎正在宴请宾客,富家子弟在富丽堂皇的别墅大厅内来来往往,觥筹交错。
十三的到来轻易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太纤瘦了,脸上泛着病态的白,整个人带着一种纸折的脆弱的美丽,他显而易见地对面前的情况感到束手无策,泥腿子出身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紧张得下腹一紧,一股强烈的尿意涌现,插了太长时间尿管的物什还没重新学会怎样控制排泄,他竟是没忍住当场失禁,尿水淅淅沥沥地顺着裤脚淌了一地,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出一滩深色的印记。
十三瞬间僵硬在那了,全身冰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哪里来的美人,怎么还吓尿了?”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响起,用一种嫌弃中带着觊觎的目光在十三全身来回滑动。
“祁连在地下城讨饭时的情人。”另一个人笑嘻嘻地开口笑道,一群人不怀好意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十三以及他背后的祁连大肆嘲弄。
“那他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模样不错,就是吧……”一个人以亵玩的姿态掐住了十三的下颌,语气神态恶劣至极,眼神瞟过后者湿透的裤子意有所指。
十三被围这些公子哥儿们围在中间指指点点,正苦于怎么脱身时,祁连跟一个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一看见狼狈不堪被围在中间的十三,祁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像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十三顿时心脏刺痛,苦笑一声打算挣脱人群落荒而逃,却被一个纨绔抓住了手腕,那人赏玩宠物一般地在他的手臂上摩挲,挑衅地目光却落在祁连身上:“即便不想认旧情人,也总该疼惜些美人,祁连,你倒是风流薄幸。”
羞辱十三并不是目的,即将跟安塞斯特联姻进入军部跟他们分蛋糕的祁连才是真正被含沙射影的对象,权贵们之间是很排外的,骤然冒出一个跟他们抢夺有限资源的祁连,还是他们看不上的平民,难免要针对一番。
“连,你认识他吗?”安塞斯特有一张圣洁如天使的面孔,她跟蓝黛一样是凭军功上位的,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趣味,看见当众失禁的十三,她的第一反应是疾病,她推了推祁连,温柔道,“去看看他,不管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你都要看看他,他的情况不好。”
十三的情况何止是不好,脸色白到发青,全身冒冷汗,他有一种类似于治疗时在研究员冷漠的目光里丑态毕露的难堪,仿佛他从未从那个空荡荡的白色治疗室离开过。嘲弄、鄙夷的目光几乎把他层层剥开,他这样狼狈又不堪地活着。
他的心也病了,祁连离他而去,他亦自我厌弃。
祁连实在不想跟十三扯上关系,后者如今的姿态实在难看,这一年多以来他借着伊克丝的东风扶摇直上,十三的模样几乎被他抛诸脑后,本来他们也一刀两断了,只是祁连现在看着站在那里难堪又无措的人,冷寂的心似乎有复苏的征兆。
但他不能回头,会误了他夺权的路。
“去呀。”安塞斯特轻轻地推了推祁连的手臂。
祁连在追求安塞斯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反对她,只是他看着一脸灰败的十三,忽然想起来不久前收到的消息:七年前投入永夜监狱的蓝黛在两年前被查理克保释出来了。
尽管这两年多以来蓝黛都静悄悄地没有闹出什么事,但永夜监狱是什么地方,哪能说出来就出来?蓝黛既然从那里离开,就绝不会一直安分守己。
至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们过了两年才知道,那是因为七年前陆战九军枪杀案落幕时,弗兰西斯家族为了以绝后患,所有一切关于这支军队的信息被全部销毁,甚至于知情人脑中的记忆也经由Anance系统进行了干预,换而言之,陆战九军和蓝黛被完全从这个社会上抹除。这个举动最初是为了防止蓝黛从永夜监狱出来给陆战九军翻案,尽管他从那里离开的可能性不大。而这个决定显然也是正确的,蓝黛从永夜监狱离开了一年都没找到翻案的突破点,毕竟一支在人们意识中都不存在的军队,就算蓝黛记得一切又能怎么样呢?
但是同样的,由于当年那件事在人们脑子里的印象被清理得很彻底,这就导致了蓝黛从永夜监狱离开时所有人都失去了警惕性,甚至于祁连和伊克丝都对蓝黛这个人毫无印象,更别提防范,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关键,是蓝黛手里有一份对弗兰西斯家族很不利的文件,而十三过去刚好与蓝黛有某种渊源。
祁连想起来一件事,当初被全能系统进行记忆干预的人并不包括他和十三,彼时他们的身份信息在Anance系统的数据库里处于死亡状态,而为了逃避家族的追捕,他俩连Anance系统都卸载了,因而也就侥幸逃过了记忆干预,祁连关于陆战九军的记忆是后来接入沈砚的记忆碎片时产生混乱丢失的,但是十三可能全都记得。
想明白了这一层关窍,祁连跟安塞斯特匆匆说了声“失陪”,把被纨绔子弟们围在中间的十三解救出来,却并没有带他去更换衣服,而是把他就那样塞上飞行器去了伊克丝办公的地方。
“你今天不是宴请宾客,怎么到这来了?”伊克丝忙着同查理克打擂台,她最近被狙击了,忙得焦头烂额,见到祁连来找他感到十分意外。
“我今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不知道的那些事,他可能记得。”祁连把十三往伊克丝面前推了推,却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不过显然不妨碍她听懂。
闻言,伊克丝让助理把十三带去旁边的房间休息顺带更换衣服,支开了不相干的人员,她才说道:“他记得,但是一定就会配合我们吗?而且你答应过我的,我给他治疗,你保证把他脑子的秘密处理干净,没忘记吧?”
“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祁连直接在伊克丝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我们只是需要他脑子里知道的信息,没必要让他配合。”
“你想说什么?”伊克丝皱眉道,自从祁连完全接受了沈砚的记忆碎片,行事风格就越发狠辣不留情面,有时候不择手段起来叫她都觉得不寒而栗。
“你当初用在沈砚身上的记忆提取技术,现在同样可以对十三使用。”祁连从伊克丝的茶几下面翻出一袋薄荷糖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你不是正愁接触不到蓝黛吗?给十三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换掉过去的记忆,然后让他不经意地出现在查理克的视线里,查理克见到他,就意味着蓝黛见到了他。”
伊克丝:“然后呢?只是把他放到蓝黛身边能做什么呢?”
“模拟全知系统已经研发到了一个相对完善的程度,不如就装载到他身上试验一下成果,顺便对卡芙蕾特府和蓝黛的动向进行监听。”祁连说道。
“不错的主意,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伊克丝走到祁连面前把薄荷糖收回到茶几下面,用个人终端调出记忆提取技术和模拟全知系统的相关资料给后者看,一边陈述道,“所谓的模拟全知系统本质上就是Nyx系统残骸,由于技术不完善,对人的身体会造成严重的不可逆的伤害,对于十三来说并不比当初的药物实验好多少,换而言之,会让他好不容易延长到三年的寿命再次缩短到几个月,甚至几周。”
“……”祁连短暂的沉默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些,不过片刻他又问道,“如果在之后再次进行药物治疗呢?”
“你把人的身体当什么?”伊克丝忍不住笑起来,她觉得现在的祁连真的很虚伪,又想利用十三获得利益,又想让自己不受良心谴责,“之前的治疗本身对他的身体就有损耗,这么反复折腾,哪怕你再次治疗,也不会有多好的效果,反而他还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那就是还有得治。”祁连选择性地听取了伊克丝话中的信息,他想要权势,比现在更大的权势,伊克丝赋予的还满足不了他的野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还是忍不住一痛,总觉得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那就按刚才说好的来吧,你也说了,要不了他的命的。”
“行,我去安排。”说到底伊克丝只是旁观者,祁连自己都不心疼十三,她自然更不在乎,马上拨通了林麓的通讯开始了布局,“林麓,安排一下记忆提取手术,越快越好……身份,就挂在俞姎名下吧,省得她跟Lucy走那么近,左右逢源,哪有那么好的事……名字?你随便起一个好了,‘川’?你倒是有品位……对,你想办法让他跟查理克碰上,那家伙最近不是频繁进副本么?”
“林麓?他不是Lucy那边的人吗?”祁连脸上显而易见的出现了疑惑,前不久他去探听蓝黛的消息,就是被那家伙拒之门外。
“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暗桩。”伊克丝这边结束同林麓的通讯,朝祁连打了个招呼,“走吧,带你家十三去实验室。”
十三刚换好衣服就被一个人高马大、身着作战服的军人打晕扛走了,再醒来时被绑在一个实验台上,旁边围着许多冰冷的仪器。
“你又想干什么?”十三又惊又怒地瞪视着伊克丝,这些仪器在两年前把祁连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现在伊克丝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这次可不是我想对你干什么,是你家祁连。”伊克丝无辜道。
“是真的吗?”十三难以置信地看向祁连。
“开始吧,别浪费时间了。”祁连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
噪得人头皮发麻的死亡重金属从客厅一路吵到卧房,中午十二点还不想起床的人随手抓起一只枕头往门上砸过去,嘴巴里还暴躁道:“妈!把你的闹钟关掉!妈——妈?”
喊了半天,俞川既没听见他妈嘟嘟嚷嚷的念叨声,恼人的闹钟声倒是越来越大了。他满脸起床气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白毛,趿拉着一双绿到发光的人字拖走到客厅把闹钟按掉——他妈不在,冰箱上给他拿便利贴写了四个大字:自己做饭。
回忆到最初林麓打来的那通让他给“母亲”送饭的通讯时戛然而止,俞川的思绪扯回到现在。
“祁连,最初一刀两断的是你,现在纠缠不休的还是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俞川目光悲悯地看着祁连,他自己没几年好活了,所以他反而觉得还要继续一个人独行的祁连可悲,他笑了一声,轻声道,“忘记你说过的了吗?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俞川说完转身就走,祁连惊慌失措地扯住了他的衣角,哀求道:“十三,别走,我后悔了,你别走,好吗?”
“是啊,你后悔了,所以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修正的机会,但是谁来宽容我呢?”俞川难过地看着他,手里的陌刀横在身前冷酷无比,在他和祁连之间划开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到此为止吧。”
俞川说完纵身跃进了铺天盖地的人骨堆中,他要把伽蓝的尸骨找回来,和脑袋放在一起。沈砚那么优雅端庄的人,想来一定受不了自己尸首分离地暴尸荒野,即便他不爱他,就是看在精神病院那三年的情义,他也该给他一个体面。
俞川挥舞手中的陌刀将一个个扑上前来的白骨尽数斩于刀下,也不知那萧烟是何许人,送来一柄斩马刀锐利无比,削骨如断发,毫无阻塞,不多时俞川脚下就垒了一层白骨,而伽蓝被啃得所剩无几,只留下一具挂着血红碎肉的骨架,俞川一点不嫌弃地把骨头一块块捡起来收进了背包,拿回房间悄悄地拼去了。
薛宁躲在一个房间里暗中窥视着外头的情况,看见俞川诡异的举动,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这是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