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莫为轻：疾苦

过了上元节，新年才算正式结束。立春将至，农田里已经有农民穿着短裤在耕田，准备播种了。

清瑶和罗军一路骑着马往桃源县去，速度并不快，清瑶想借此出宫的机会多看一看民间的情况。

皇帝在深宫，对于天下的事只能通过官员的奏折和汇报来知晓，民间到底是怎么样的，百姓的生活好不好，还是要亲眼见一见才行。

庆临十岁登基时还是孩子，朝廷事务都由当宰相的舅舅欧慎之和太尉秦泰宁以及兵部尚书、镇国将军李锐三位辅政大臣管理。

清瑶虽是太后，却并不直接干涉朝政，只是偶尔发表一些意见。

小皇帝在亲政前主要是学习，上朝时认真听大臣的汇报，上呈的奏折虽然由宰相批示过，但他每一篇都认真仔细地看，觉得重要或者有疑问的地方都记录下来，再当面询问欧慎之。

他也经常将官员召进宫中，听他们对政事的看法，在三位辅政大臣正式下达命令之前，他会和他们探讨事情的可行性。

庆临表现出来的成熟，让大臣们颇为吃惊。

这自然是帝师刘子询的功劳。

从六岁开始到他亲政前，刘子询一直在他身边教导。庆临并不只是沉湎于书本，死板于经书，而是从历史人物和事件中学习到了治国的方略。

小小年纪，见识已然超群。只是在亲政之前，他并没有展示出他的想法，表现出来的只是好学。

十六岁亲政之后，他的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不仅行事干脆，而且杀伐果断，遇事绝不手软，这点倒与承琪颇为相似。

这只是百官们看到他的一面，小皇帝还有的另一面，他是不会让大家轻易看到的。

但清瑶很清楚自己的儿子。

从小在宫外流浪的他，从出生起就开始被人追杀，这样的经历让他的心智变得与同年龄的人不同，他缺少安全感，也从不相信人。

此次为了让母亲清瑶出宫，他都要算计一番，这样的心机让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一直会想，如果辅佐他的不是那三个人，而是承琪，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庆临找承琪，不是想念这个皇叔，而是要确认威胁是否消除。

承琪，是庆临的威胁。

庆临从太多的人口中听到承琪的故事，清瑶明白众人对承琪的喜爱会让多疑敏感的庆临感到不舒服，但承琪毕竟是保护他、帮助他的叔叔，他不可能明着表示，可是在他的心里，承琪一天不确定死亡，他一天就不安心。

所谓的密折只是一个借口，说不定还是庆临自己制造出来的，但清瑶仍是顺着他的意出了宫，在她心里，何尝不想得知承琪的行踪呢？

身边的马上坐着与承琪面貌相同的人，他真会是平王载铭生的小儿子吗？当年被他们故意称作“圣童”想送入紫星教的孩子，最后在夏府失踪，知情的人除了承琪，还有一个叫陈君琢的人。

得让暗棋们找一找这个陈君琢。清瑶想着，找到他，就可以确认萧毅的身份。

“你饿不饿？”萧毅指着前面的小镇，“晌午了，去前面镇子吃点东西吧。”

清瑶抬头一看，太阳正悬在头顶，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赶了半天的路。

镇子不大，只一家饭店，两人下了马，有小二出来将马牵到后院，他们进店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小二拿着水壶和两只碗过来，一边倒茶一边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清瑶道：“只管整些干净的。”她望了一眼萧毅，又道：“多来些米饭。”

“得了。客官稍等，本店有上好的牛肉，还有鱼丸子，不知客官合不合口味？”

“成，还要青叶子菜。”

“小油菜，妥妥的。新鲜竹笋要不要？”店小二笑眯眯地：“这可是今年第一批春笋。”

清瑶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都要。”

菜上了，萧毅拿起筷子直接夹了片牛肉往嘴里送。

清瑶顿时脸色发白，这小子真是不懂规矩，居然如此无礼？

“你忒大胆。”她压低着声音，却掩饰不住愤怒。

“等一等。”萧毅手中的筷子停在盘子上，只是盯着她看，她皱眉问：“等什么？”

“等我没有被毒死，你就吃。”萧毅又夹起一个鱼丸子嚼了，点头道：“味道不错。”

随即又捡了根小油菜，仰起脖子吃了。

然后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桌上的菜。

“还有一个怎么不试了？”他的这种以身试毒的方式都把清瑶逗乐了。如果真有毒，他不就被毒死了？还谈什么保护自己？

萧毅望着满盘子的春笋皱着眉：“我吃春笋过敏，这个就很难判断有没有毒了。”

清瑶听了心头突突直跳。

承琪吃春笋也会过敏。所以他从来都只吃冬笋，春笋是发物，她开始以为是因为他受了伤才不能吃，后来她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都不能吃，吃了浑身出疹子。

眼前的萧毅和平王的几个孩子一样不能吃春笋，这是不是一个共同之处？

“没事，你可以吃了。”萧毅点着自己刚刚试过的几道菜，仍是皱着眉望着春笋发愁。

清瑶打开身边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是一排银针，她取出一根在萧毅面前晃了一下：“有银针可以试毒，哪有你这么傻用身体试的？”

萧毅道：“你有银针早不拿出来？万一有毒我可就真死了。”

清瑶笑：“我不是还没拿你就抢着吃了吗？”

针往每个菜里扎了一下，颜色正常，清瑶道：“看，没问题。”

萧毅道：“你先吃吧，我等你吃完。”他记得罗军说过要等姚公子先吃，虽然她不是什么公子，但主人的身份是不变的。

清瑶将针收好，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在自己碗里，道：“我吃这点够了，其余的你赶紧吃，还要赶路。”

两人正吃着，饭馆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还有叫喊声和哭泣声。萧毅正准备起身去查看，被清瑶一把拉住。

她向他摇头。

“不去看看？”萧毅问。

清瑶道：“我们吃饭就是，不要管闲事。”

萧毅往外面望了望，一片扬尘，哭声更响，是女人和孩子的嘶叫，隐约夹杂着“爹”“阿斗”“孩子他娘”的叫喊声。

萧毅大声叫道：“小二。”

小二立即跑来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外面怎么这么吵？”

“哦，这个啊，这几天常见，是端王的人在抓人呢。”

“端王？”这回轮到清瑶吃惊了。

“是啊。”小二指着大门外，“这几天端王来人，在我们镇子上抓人呢。”

“知道为什么抓人吗？”

“不知道啊，我们镇子上也没几户人家，但抓的这几个听说都是之前去过武昌府做生意的，而且回来都买了田，之前我们还羡慕呢，现在看来还是本分些好。”

小二说着，朝另一个招呼他的客人走去。

门外的声音渐小，马蹄声和吆喝声远去，萧毅奇怪地望着清瑶，这个女子似乎对朝廷的人和事比较熟，一听到端王反应这么大。

清瑶快速地吃完，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萧毅一听立即跟了出去，只见门外有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哭泣，孩子一个劲地喊着“爹”，但他的爹显然已经被抓走了。

“你的男人为何会被抓走？”清瑶上前问那女子，那女子将孩子拉到身后，望着清瑶道：“我也不知，就是突然来问了姓名，就抓了。”

萧毅问：“你家男人之前去过武昌府做生意？”

女子点头：“是啊，你如何知道？我家外人是做皮革生意的，一个月两次到武昌进点货拿到镇子里来卖，赚点差价，小本经营。”

“可曾买了田？”萧毅继续问，女子的面色变了：“定是那小二胡说，我们就是小本经营，刚够糊口，哪有闲钱买田来着。”她抹着泪，拉着孩子道：“我们回家。”

萧毅还想问，清瑶向他摇手，转身进店付了饭钱，让小二将马牵了过来。

萧毅接过缰绳，瞪着她：“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做人，要行好事，明明那对母子遇到难事，我们不去帮他们一下吗？”

清瑶不理他，自顾自上了马往前驰去，萧毅一肚子的不满，看那对母子已经走远，只得策马跟上清瑶。

清瑶当然不能去解释原因，端王承璟来到湖北封地就藩已经十年，但庆临亲政后对他并不满意，认为以湖北这样的富庶之地，上交的税应该远比现在更多。

她已经让人去秘密调查承璟是否刻意少报了税，以现在这种情况，她是不能让承璟知道她来到湖北的。

萧毅的马跟在她的马后一直不上前，她感觉到他的怒气，便放慢了速度与他并排，笑道：“英雄，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指着前面的农田道：“你知道这些下田干活的，一年要交多少租子吗？”

萧毅沉了脸道：“至少是收成的一半。”

清瑶道：“可是，这里的农户却要上交六到七成，你觉得合理吗？”

萧毅侧头望着清瑶，他的眼里全是疑问：“合不合理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