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妈妈

开口说了第一句，剩下的话要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紧紧攥着吊坠的陈见没有看杨清越。

她仿佛是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然后当着杨清越的面，一刀一刀地凌迟，让他看到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里，藏着多深的无助和愧疚。

“妈妈这辈子太倒霉了，怎么就摊上了我这个女儿。”

陈见在笑。

杨清越却觉得她的笑里在滴血。

“她活着的时候，我就没珍惜她。

高三那年，我只顾着自己压力大，完全没有在意她的感受。明明奶奶就已经明说这是赔本买卖，不会给我贴钱住宿，我还是铁了心地要住校。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我还以为是她说服了陈富海，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陈富海已经和她离婚了啊，所以她哪里来的钱？”

陈见在一字一句中，又想起了暗无天日的高三。

喘不过气的毕业年级，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心头的高考，她拼了命地往前冲。

心头憋着一口气，就是那口气吊着她，支撑着她从清晨睁眼开始，到晚上闭眼睡觉，只要是她醒着的时间，都只干一件事情，那就是看书刷题。

那时的陈见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她要用高考证明自己。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周末她好不容易抓紧那点空隙来看我，我还会因为她耽误了我做题的时间乱发脾气。她给我带水果，给我煲汤，我都没吃。我只说我太忙了，让她以后不要再给我弄这些了。”

站在树荫下的妈妈当时表情很尴尬。

妈妈抱着保温杯，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文化程度很低的妈妈，唯一能为将要高考的女儿做的事情。

可是女儿说不需要。

陈见忘不了妈妈那一刻的无措。

所以她当时是怎么狠得下心的？

对着这样的妈妈，陈见甚至都没有多聊两句，只是匆匆刨了两口饭，就把妈妈送到了校门口，对她说再见。

说完这么一段话，陈见突然哑了口，她垂头看着咖啡杯，久久未能再说一个字。

杨清越觉得自己很残忍，但他不得不问：“所以大一那次，你抽烟厌食，跟我冷战，是因为妈妈？”

听到他的话，陈见愣愣地向他望来，平常那双笑意吟吟的眼里，现在已经泛起了泪花。

“杨月亮，我从来没有和你冷战。”她说的第一句话，先是反驳他，再才是解释，“你以前问我，为什么给你送水那天，我提前走了。其实我原本是想等你比赛结束，再把那瓶水亲手给你的。但我中途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电话号码，她问我是不是陈见，然后……”

光是想起那句话，陈见都感受到了如鲠在喉的悲伤。

她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然后那个陌生人对我说，你妈妈死了，刚刚咽的最后一口气。她托我告诉你，她很爱你。”

陈见早已做好妈妈会死去的心理准备。

她猜也许是妈妈离开那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未来很远很远的某一天……

她却没有料到，是在一个她猝不及防的大晴天。

陈见觉得最讽刺的在于，这个操劳了一生的女人，这个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的母亲，就这样无声地、寂寞地，死在了一个她唯一的女儿还在因杨清越中篮而欣喜雀跃的瞬间。

“她死了之后，我也没能留住她。这个吊坠，本来是她还陪着我的证明。每次只要想到吊坠里那很轻很轻的骨灰，我就会觉得，她好像还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

陈见越来越哽咽，她几乎是带着浓浓的哭腔，逼着自己撕开那血淋淋的过去，让杨清越看到关于她的无法说出口的痛苦与悲恸。

“可是我竟然把它弄丢了。”

泪意汹涌，再也无法控制住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陈见的眼角流下。

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明明已经快要提不上气，仍然执拗地继续说着。

忽然，陈见的手一动。

“啪”的一下，吊坠打开了。

皱着眉的杨清越很快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陈见说的骨灰。

“杨月亮，你可以帮我找回吊坠，但是你没有办法帮我找回妈妈。”陈见握着吊坠的手止不住地颤，她在哭，偏偏又想扬起一个笑，最后不伦不类的，成了一张苦笑的脸，“没有了，我弄丢以后，妈妈就不会再陪着我了。”

陈见不能再继续说了。

看到空了的吊坠那一刻，杨清越脑海里立马浮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眼前女生不停地抹去眼泪，双眼通红，大口喘着气，声音已经完全变了形，却还在努力张口，想要剖开自己的心捧给杨清越，想要努力地让她最爱的杨月亮不要讨厌她。

“够了。”杨清越蓦地伸手，帮她合上了吊坠，然后握紧她的手，搁在桌子上。

陈见已然要崩溃。

杨清越却足够温柔与平和。

他抬起陈见的下巴，让陈见望着自己的眼睛，他说：“陈见，每天只告诉我一个秘密，今天的够了，别说了。”

如果太难过了，就不要再说了。

杨清越不知道关于陈见妈妈去世的来龙去脉，但他很清楚，这件事已经成为了陈见心底的一个脓包。

她切开那一刻，丑陋的浆汁爆出来，把陈见闷得窒息。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

缠成死结的心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释怀。

于是杨清越摸了摸陈见的脸，语气温和地转移话题：“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作为交换，今天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见红着眼看他，小声的抽噎还没有停止，她打着泪嗝断断续续地问他：“什……什么？”

泪水又从她的眼角漫出。

杨清越耐心地用指腹为她拭去那流不完的泪。

“导师给了我offer，我原本打算留在国外的。”

陈见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定定地看着杨清越，开始害怕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所以你猜，我为什么要9月28号回国？”

杨清越故意卖了关子，让她回话，让她从关于妈妈的悲伤情绪中慢慢抽离。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对我说，你希望以后每一次的获奖都能有我在身边。”杨清越说得很认真，郑重其事地，像在许诺，“我答应过你，所以我希望，你保研那天我能陪在你身边。”

【杨清越，我很开心今天你能来。这个送你，我希望以后每一次的获奖都能有你在身边。】

他曾经因为那束花低头。

现在，他也愿意为了那束花回国。

“你……”陈见没有料到，杨清越竟然是为了她回国，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边打嗝一边急急地问他，“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杨清越弹了弹陈见的脑门，对着她笑。

“呆瓜，我可不是那么好追的。怕你觉得太难不追了，先给你个甜头。听到没，只要你坚持，总有一天杨清越是你的。”

所以陈见，我要你承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许再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