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师兄
她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说到:“你吃的完吗?人都已经回来了,我们一天来吃一份不行吗?你这么吃,会把自己吃出毛病的。你知道一样一份是多少吗?”
果然,老板同样惊愕之后,端了五个大碗。还有一碗馄饨。
“就两位姑娘吗?我刚才还以为你们还有别的人……”
“这么多?之前的不是小碗吗?”
“六年了啊,大姐!六年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您好歹问问啊。”南山抬起头,用冷冰冰的眼光看了老板一眼,嫌他多嘴。
“吃吧,吃多少是多少。”梁东篱松了一下裙子的腰带,看样子是要往吐了吃。
正好此时,从路上走过两个巡捕房的巡警,梁南山轻轻抬起脚,将身边的板凳踢出去,板凳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稳稳当当的停在两个面前。
两个人警戒的把枪指着她。咔咔上了膛:“谁?找死啊?”
东篱就慌了,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能惹事了?赶紧起身玩笑解释:“两位军官,不好意思,我妹妹她……”
“我是梁南山。”她头都没抬。只是轻描淡写的介绍一下自己。然后面无表情的吃了一口馄饨。可能脱了她的军服,不怎么惹眼。
“梁副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跑着去道义武馆,请馆主和他夫人过来。跑快些,我等你半个小时。”
“是,是,小的这就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梁南山,你名声在外呀!”
“他们巡捕房常年在外晃悠,搜刮商贩百姓不少钱,他们上司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就是让他们跑跑腿。更何况,他们熟悉路况,什么犄角旮旯都能摸到,他们会抄小道走近路。”
“你师兄元庆都成馆主了?”
“嗯,师父前年过世,三师兄虽然是师父亲生儿子,但是没有天资。大师兄道义开路,接下了武馆,三师兄混混日子也挺开心。这些年,他没少给大师兄添麻烦。吃喝嫖赌……”
“你也没少给他平事吧?”
“算了,师父恩情大于天,帮帮他也未尝不可。”
三师兄元坤仰仗父亲是一家之主,不学无术。还常常去花天酒地,赌博吸鸦片。多次被抓被罚,屡教不改。家规可能会对任何一个徒弟有效,唯独对元坤不管用。师父临了还是拜托他们这些师兄弟照顾元坤。
元庆跪在他床前,信誓旦旦应下的:绝不让元坤后半生没有着落!
师父这才安心闭了眼。
大概二十分钟,巡捕房的两个巡警跑着来的,满头大汗。后面还跟了辆黄包车。元庆也是跑着来的,并不是为了省钱,只是对于他来说,这点路,全当活动筋骨了。
“梁副监,人带到了。”
梁南山拿了两个银元放在手里,没有扔地上,也没有放桌上。
两人看了看,谁也不敢拿。并不是不敢拿钱,只是……那钱在她手里,手里……梁副监一向清高自傲,冷血无情,哪个男人敢碰她?
“二位辛苦了,我这个阿妹虽然气性高,但是教养还是有哇。”从黄包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女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大牡丹花的旗袍,漏了些大腿,上半身多加了一件貂绒披肩,看起来雍容却不华贵。
上海女人普遍烫的波浪发式,加了两个白光闪闪的首饰,头发异常光滑。
手腕上戴了个说白不白,说绿不绿的玉镯子,成色很好,色泽温润。
“大嫂。”梁南山站起来。勾勾嘴角,便是微笑了。
“我给吧。”何云熙自己拿了两个银元放到他们手上。
“侬二位辛苦拉,拿好,谢谢侬啊。”
她的温婉和上海女人的嗲让人很舒服。
梁南山把钱收回去,语气很高傲,可还是说了一句“多谢二位。”
“不打扰梁副监了,我们照例巡逻去了。”
大师兄元庆定眼看半天对面那个披着师妹衣服的女人,从里到外一股子洋人劲儿。
只是……越看越眼熟。
“南山,你就请我们吃关东煮啊?”何云熙的旗袍束身,迈的步子也小,这脚上小巧精致的高跟鞋踩在青石路上哒哒作响。
“可以加一碗馄饨。”南山起身,让她坐外面。自己往里靠了一下,四个人就坐满了小方桌子。
东篱就看着他们俩笑,看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回过神来,想起她。
“侬是……采菊阿妹?!”果然还是女人眼毒。何云熙指着她,一脸难以置信。
“是吗?你看我眼拙都没看出来,好几年了吧。我就寻思着眼熟呢……你这打扮,我也不敢想你是采菊。”
元庆人稳重,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喜。那时候南山在武馆练武,她经常偷偷来送东西吃呢。
只是不知道,如今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洋气了。
“是,不过,我改名了。”
“改名?南山也是前些年改的名字。你改什么了?”
“跟我差不多。她现在叫梁东篱。”
“哈哈哈……”何云熙拿了手绢挡着脸笑,说到:“来回就那么两句诗,倒是有不少好名字呢。”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们俩商量好的吗?不过这样一改倒是符合你们自己的气质呢。”元庆嬉笑着,他是个粗人,没有细腻的感情,即便会一些诗词,从他口里说出来也像是顺口溜。
“你们还没回过家吗?赶紧吃完了回家,别让梁厅长干等着。这回他看见你回来,得高兴死。”何云熙看着桌子上的大碗小碗,深吸一口气闻了一下,一脸享受。
“你们俩赶紧吃,吃完了就回家。我可告诉你们俩,梁厅长一生没有儿子,所有指望可都在你俩身上了。幸亏你们俩争气。你们是不知道,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显摆儿子多的,他都又恼又怒。总感觉自己不如别人。莫名感觉低人一等。”
她很有自家大嫂的样子,不只是对南山。家里的徒弟,还有师弟,她都面面俱到照顾着。眼睛刁钻,谁怎么个想法,她一看就能猜个八个九不离十。
“她们当然是要回去了。不然晚上睡大街吗?现在这天,中午太阳晒的人微醺,可早晚凉的人牙齿打颤。早早回家去,先去见见梁老爷和夫人。”
元庆还是用以前的称呼称老爷和夫人。梁弘文后来成了审计厅的厅长,于是称呼也就略有不同。有人念旧还称他老爷,后来出现的新人,就叫他厅长。
“嗯,本就是想尝一点就要回家的。只是我这傻姐姐一样来一份。老板挣钱不容易,我就没退。让你们来,也是见见她,往后她在上海,还指望师兄嫂嫂指点一二。今天是随便尝尝市井的味道,改天我做东,请师兄弟到和平饭店一叙……”
“哎,哎,都是自己家妹妹,整那套虚的做甚?若真有心,咱家武馆街口的东北酒楼就好。人多热闹,还不拘一格,气氛多好,去那……那种高级地方,吃又不会吃,都是刀叉。酒也不会喝,红的跟血似的……”
何云熙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然后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是东北来的汉子,这辈子这性格怕是改不了喽!
“南山,你别听你师兄的,他就是个大老粗,你不用破费……都是自家兄弟姐妹。”
“说的对,你嫂子说的对,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不用客套,有事尽管开口说话!”
他这豪爽把东北汉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既然说了以后要罩我的,那就改天我做东,牛排红酒咱自己做自己吃,我管教会师兄弟们。”
“那真是太好了。趁热都赶紧吃。”元庆大口扒拉着,剩了些汤他也是仰头咕咚咕咚的喝的一滴不剩。
“师兄,吃完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南山起身,天已经凉的不行,梁东篱都开始牙齿打颤了。
“行行行,赶快回去,我给你们叫车……”何云熙言未尽,元庆就起身让她坐着。
“我去,我去……”元庆跑着去人员密集的地方,叫了两辆车。
“嫂子,一会车来了你和师兄先走,我再走走看看。六年没见了,想看看夜上海。”东篱起身,她脱掉南山的衣服给她穿上。南山转过头,看了东篱一眼。不知道她这是何意。
“也好,你们慢慢看。有南山在,也不怕遇见歹人。”
何云熙见状,便先走一步,元庆叫来黄包车,被老婆拦回去了。
“怎么了?不是给南山和她姐姐叫的车吗?”
“人家刚回来,想走走看看,我们不便打扰。再说,有南山在怕什么。”
“你说的对,那咱俩走,来来,上车……”
目送大师兄和大嫂走后,南山问了东篱一句:“怎么,你不冷?”
“心是暖的。这些年一直感觉孤苦无依,只身在漂泊。现在脚下面踩着的,是自己家乡,陌生而踏实。尤其看见你啊,厉害着呢。”
“我没实权,全当历练了。”
“嗯,人生经历太少,有些事你还不能够在理性和法律之间找个合适的度。你上面的领导决定是对的,现在算是在历练你。”
“随便吧,你想往哪走?”
“我想,给梁厅长和梁夫人一个惊喜。”她窃笑着,心里打了个坏主意。然后拍拍南山肩膀:“需要你帮忙。”
“我可不陪你玩幼稚的东西。现在两条路――南京路,回家的路,你选一个。”
东篱笑笑,她其实,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只是,这上海夜间的霓虹,穿梭的人流,灯红酒绿,还有舞厅里的纸醉金迷,都无处不散发着夜上海的魅力。
好像自己是从乡下来的一样,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