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公馆
次日一早,天不亮南山就在院子里抡枪武棒。直到天大亮,她才满身是汗的收了兵器。
院里有一个兵器架子,虽然不是十八般兵器,可常用的刀剑长矛棍棒之类的东西,也是备的齐全。
她将木棍扔进架子的圆孔里,咣当一声,然后脱去她的练功服去房间浴桶里洗澡。
梁弘文起床就是看些报纸,然后坐等家里的早餐。
他整个人浑圆,腰围和腿长基本一样。穿着北京城里普遍穿着的长袍和短褂,学着上海男人的油头倍亮。准确来说,都是那些洋鬼子带来的的时兴。眼睛不大,看不清字,总喜欢眯着眼睛。
梁夫人反而很是清瘦,她倒是没穿老式的衣衫。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她也得追逐潮流。据说,她是哪个王爷的嫡女。但是她一向前卫,穿了上海贵妇的旗袍,外面加了个毛绒绒的貂皮大衣。和何云熙的搭配相似,可她这一身行头,看着都昂贵。手镯,耳坠的成色看起来浑然天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你老是不拿眼镜。”她抱怨着,并把眼镜给他扔到桌子上。已经成习惯了,每次叨叨完之后,还是要拿给他的。
“二小姐好了吗?该吃饭了。”梁夫人站在她房门口,问外面的女仆。
“快了,二小姐正换衣服呢。”
“让她快点啊。”
“知道了夫人。”门口的女仆推门进去,她的衬衣已经上身,正在系扣子。
还是昨天衣服的样子,只是换了身新的。昨天的衣服家里的仆人给她洗了,还在院子里晾着。
黑色的长筒靴,黄绿色的军衣,她外套的肩膀上只有肩带,没有军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且娇俏。
餐桌上,父母就等她开饭。她一坐下,就拿了两个空盘子和碗往里盛食物。
“你干嘛呢?回你屋去吃吗?”
“嗯,给梁采菊留的。不对,她现在叫梁东篱。她嫌弃采菊这名字又土又没学识。”
“嘿!你睡癔症了吧?她给你托梦啦?”
老梁口无遮拦,夏秋婷啪的就给他一巴掌,打到他背上。他反正胖,跟挠痒痒似的。
“什么叫托梦?你这词用的,她就是托梦也得先来找你。”
“我……我就是随口说说,没想那么多。”
“南山,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孩摸摸她额头。
南山端详着她母亲,过于清瘦的脸,褶子挺多。尽管扑了粉,那皱纹里夹着粉末,她一紧绷脸,一道一道的粉纹路很明显。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试探性的问父母。
“你这傻孩子,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话都不正常了?”
“不是做梦?那就好。我都不敢相信,梁采菊回来了。”
她起身,端着托盘去自己房间旁边的卧室。
“这丫头今天怎么了?快跟着去看看,撞鬼了还是中邪了?!”
两个人挺担心,赶紧跟过去。
南山大声叫喊并敲门:“梁东篱,起来吃饭了!”
“你……你……你。”夏秋婷始终认为她是不正常的表现,吓的口齿不清。
谁家孩子漂了千山万水回来,那不都得提前说一声啊。然后就举家老小一块去迎接。怎么的,她是偷渡回来的?
“来了,我早起来了。就是不知道穿什么。”
隔着门板,她应了句,就把门开开了。
开门那一瞬间,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适应了一下强光,夏秋婷就仔细看了看她,瞬间就老泪纵横。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送她走一样心酸,只是那次是别离,今天是团聚。
“哎呦,都来了?都吃过了?”梁东篱看看老两口,除了头发花白几根,基本没啥变化,她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这么多年的凄苦无从说起,只是鼻子一酸,让后立刻淡定的回过神来,佯装嬉皮笑脸。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梁弘文忍了忍眼泪,看了看这个自信又落落大方的姑娘,这是她亲手推出去六年的亲闺女!
“你们昨晚做梦的时候回来的。你们是要进来,还是我出去?”她让开一条路。梁南山手里还端着饭菜。
“我们进去看看吧,看看昨晚你收拾到后半夜的房间。”妹妹代替父母做主,进了她房间。
也只有床收拾干净了,将就睡了一晚。
屋里的摆设和家具还都是之前陈旧的木头东西。
客堂里都是新式样的沙发,坐上去松软惬意。她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许久未打扫。
一家人见面,应该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梁东篱此时顾不上讲解她这六年的情景,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你回来的太仓促,也不提前说声,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想吃什么?你过得怎么样?在国外吃什么?有没有遇见真命天子?”
梁夫人一口气就把问题问完了。
“什么真命天子?!要找也是找我们国家的。你看看大使馆里那些蓝眼睛高鼻梁的男人,丑死了。”梁弘文坚决反对她找外国男人,还补充说到:“生的孩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式儿的……”
“能不能让我先吃饭?等下让南山陪我上街。屋里这些老式的家具给我扔出去。”
“别扔了,让春雨和清桃抬回她们房间吧。”南山对着门口喊了两个护院的家丁:“白虎,秋林!你们进来。”
这两个是她的警卫,配备了一把驳壳枪。
“二小姐。您有何吩咐。”
“把大小姐屋里的东西都抬出去,床也旧了,抬出去换新的。春雨清桃先挑,剩下的你们看看需要就抬房间里,不需要就扔街上。扔到偏僻处,若有穷人家能用的,即便捡了去也不至于嫌面子过不去。”
“你心倒是挺细。还知道照顾别人情绪。”她接过早餐,自顾自的吃起来。
梁东篱此时刚刚发现她有了些变化,外冷内热。年少时节,她性格暴躁,虽然年龄小,却是嫉恶如仇。
或许是血液里流淌着中国传统的感情,她不善于煽情和表达。哪怕是去了西方开放式国家,习惯了贴脸礼,也适应了拥抱,吻手背,却不能把这种礼节和习俗带回家里。
一家人就那种想哭欲止的那种含泪泛红的眼眶,默默等她吃完早餐。梁东篱把这六年来的分离表现的若无其事。
梁弘文指挥着家里下人把家具一件件的抬出去,包括家里的三个后勤(厨子和清洁工)都来帮忙了。
后面有一栋两层小楼,隔着一个小花园,是厨房和下人住的。梁东篱隔着窗户看见院子里有杜鹃花含苞待放。
“要不然全抬出去吧。干脆全部换新的。”还是梁夫人阔气。
“也行,今天找人把房间里外打扫干净,晚上跟我睡一间吧。”
南山说那句“晚上跟我睡一间屋吧”的时候,故意显露出了一些嫌弃和勉强。
其实,从有了南山以后,她就单独住一间房了。那时候,家里没这么些下人。妈妈要带妹妹,晚上她哭闹,就让她一人睡觉了。
偶尔父母出去,南山在摇篮里,她就坐在床前晃着她。
“好好好,你们今天去街上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梁弘文说完抬手用宽大的衣袖擦了一把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夹杂着鼻涕。只听呲溜一声吸了口鼻子。
“对对对,你们去街上,家里有我和你爹呢。”
“行,我换身衣服。”她拉开行李箱,装了几件西方喜欢的那种婚纱的简洁款白色群纱,蓬松的裙摆像西方的公主。
出门的时候,门口有车在等,南山每天要去训练场,她成天带着一群男人训练。
她上车前看了东篱一眼,轻纱白衣裙,扎了高马尾烫成螺丝卷,手上戴着白色网纱手套,拎了个编织小手袋,俨然西方女人的装束。
“你这么打扮不招摇吗?”
“你这军威都已经这么招摇了,不差我这一身打扮了吧?”
车子开一路,稀稀落落的有些洋人走在大街上,也时不时有些巡捕房的人在路上执勤。
姐妹二人一路没说话,司机穿着正装,戴着白色手套,开车很稳。
“我的司机,老赵。”
下车时,老赵打开车门,把手放在她头顶上,怕碰头。南山就顺便介绍了一下他。
“这是我亲姐,梁采……梁东篱。”
她准备说采菊的时候,梁东篱用凌厉的眼神瞪了她一下,立刻改口。
“大小姐好,有事随时吩咐我。”
“辛苦赵哥。”梁东篱笑笑,她习惯称呼别人大哥小妹,听起来亲切又暖心。
“跟我进来,我交代一下就走。”梁南山拉着她手腕,像极了男朋友拉着未婚妻的样子。
梁东篱笑笑,她撇着嘴角挑着眉毛,感觉自己反而像个小女人,她倒像个大人。
“梁副官早!”门卫齐刷刷的向她打招呼。
“嗯。”这低声一嗯,就是回应了。
训练场里,她已经是最高了,她从头看到尾,表示很满意,便规正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帽子,转身离开。
“完啦?”梁东篱眨巴着眼睛,心想着走形式也不至于这么笼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