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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箜篌引

此时慧妃也从后殿出来,她垂手立在乾坤一侧,温柔抚纸,含笑研墨。大皇子忙作了一揖,慧妃轻摇一柄清月婵娟团扇,笑道:“大皇子愈发壮了,比从前在潜邸时出息多了。”

大皇子仰起一张桀骜面孔,道:“谢慧娘娘恩,儿子已经成家开府,早不是潜邸时的黄口小儿了。”

乾坤的脸颊如沉沉低垂的铅云,他面容阴郁,冷厉责备,道:“都成家开府了书还不会读,你这样日后如何教导你的孩子?你四岁开蒙,如今十几年了,连书读得都这样松懈不堪,你还像个长子么?朕五岁进尚书房,日夜勤谨,八岁能将百诗千词熟背于心,可你呢?你随你那个低贱的额娘一般,实在混账!”

大皇子双膝跪地,磕头道:“皇阿玛息怒!儿子……儿子日后一定勤勉温书。”

慧妃忙斟了一盏水上前,和颜含笑,道:“皇上息怒,大皇子还小,皇上这样威严,许是吓坏大皇子的。”

乾坤双眉颦颦只抿了一口,便唇牙淡漠,道:“他太不成样子,当年朕该听从仁后之意,将他交由你约束教导,可皇后不允,她的额娘日日啼哭,这才养在自己身边,却是这个龌龊之态。”

慧妃眸色婉约缱绻,便笑道:“陈年旧事了,奴才不曾生养,怕是教导不好大皇子,惹皇上烦恼。”

乾坤神色微微凝滞,便脸容恼怒,道:“同是朕的儿子,太子一贯聪敏,勤勉笃学,连三皇子都比你这个长子强出许多,更遑论四皇子、五皇子。”

大皇子吓得冷汗淋漓,他止不住磕头,恳求乾坤宽恕见谅,这时一阵兰花幽香,随风飘过,却见玞贵人殷殷过来,她穿一件青碧色绣兰花衣裙,髻上饰着青蓝珠翠,眉黛星黑,眼眸潋滟,道:“奴才请皇上圣安,请慧妃清安。”

太子甚是知礼,忙屈了一膝,道:“请玞娘娘清安。”

玞贵人鬓上的雪色流苏轻轻一荡,便垂首含笑,道:“太子有礼了。”

大皇子这才抬眼瞥见玞贵人,只见她仰了仰姣好的面庞,含羞带怯,顾盼神扬,青鬓云鬟,眉眼婀娜,垂首低眉,愈加脸红。

顺财站在一侧,笑道:“回玞主儿,皇上刚刚还念叨着您,夸您的箜篌弹得最好。”

玞贵人扬了扬洒金手绢,神色略略,淡淡一笑,慧妃的唇角轻扬,笑意舒绽,道:“是么?奴才不曾耳闻,今儿倒借皇上的光儿听一回了。”

乾坤抬眼扬唇,李长安、顺喜便捧来一面凤首箜篌,那箜篌头饰凤颈,镶嵌珠翠,十分华贵,但见玞贵人纤手轻拨,那箜篌之声柔润琅琅,清脆玲玲。

乾坤眼波流转,眉目绚然,笑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这首《李凭箜篌引》是玞贵人最拿手的。”

大皇子行了一礼,含笑道:“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玞娘娘的箜篌之声仿佛空山凝云,石破天惊。”

乾坤撂下手里的佛珠,轻哼道:“你倒是风雅,书读得不好,音乐倒听得仔细。”

大皇子顾自不语,只垂头瞥了几眼笑靥如花的玞贵人,面红微喜,暗暗凝睇。慧妃笑如朝霞,瑰丽难言,道:“玞妹妹既精诗书又晓声乐,果真才貌无双。”

玞贵人的笑色十分淡雅清艳,道:“谢慧妃姐姐夸赞,素闻姐姐敏于诗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乾坤笑着挽过玞贵人的手,笑道:“好了,玞贵人与慧妃一样性子沉静,温柔少语,时辰不早了,太子与大皇子去吧。”

太子面露稚嫩喜色,忙福身恭礼,而大皇子心生摇荡,眼色缓缓,一直偷偷瞄着玞贵人窈窕身影,含笑不言。

到了中午,皇后从文昌院回来,她穿过一条石径小路,彼时夏蝉鸣鸣,葳蕤盛放,积石叠重的假山之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垂坠蔓延,不远处的一树海棠,清香淡雅,蜂蝶飞舞,又见梨花素净,紫薇馥郁,凌霄芳香,草色青青,郁郁苍苍。

宁嫔、恭常在穿了一件湖青色团花芙蓉衣裙,隐隐藏着一身清贵之气,含笑盈盈随着皇后身下。

皇后就着陆忠海的手,伸手折了一朵花开浓艳的海棠别在鬓上,她笑了颜色,道:“方右靥匀酥,花须吐绣,园林排比红翠。”

宁嫔不知其意,便也如常含笑,道:“主儿好才学,奴才不懂其中之意,但听主儿吟来,不觉口齿含香,果然是好听。”

皇后斜着一双碧睛,轻轻捻着海棠花瓣,笑道:“这是苏轼的诗,皇上深为喜欢。”

宁嫔温和含笑,挑着一弯明月秀眉,笑道:“主儿得圣眷,连这等乐事都熟知于心,奴才拜服。”

恭常在娇柔浅笑,道:“奴才见主儿亲自教授太子读书识字,饮汤喂药,事必亲躬,真是辛苦。”

皇后笑意温柔,随手扯了一枝海棠花,道:“太子将来要践祚大统,岂敢有一丝懈怠?恭常在无子,日后有了孩子,便能知晓吾的一片苦心了。”

恭常在依依施礼,莞尔不言,宁嫔的妆色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道:“这几日瑞悆微微咳嗽是不是偶感热寒?奴才炖了一壶枇杷膏,劳烦皇后主儿替奴才喂上几口。”

皇后心中阴沉,却见翠雯横眉冷对,道:“宁主儿是信不过皇后主儿伺候,还是信不过奴才们伺候?你的五皇子调教得千伶百俐,且玉澜堂什么东西没有,还缺你一壶枇杷膏么?”

陆忠海抬眼一笑,道:“皇后主儿贵为中宫,轻易不抚养嫔妃之子,宁主儿知足吧。”

宁嫔脸上挂不住愧色,嘴上却是不输,道:“可奴才毕竟是五皇子生母,奴才为五皇子熬一壶药都不许么?”

皇后含着婉顺的笑容,道:“你炖的枇杷膏,吾会喂给瑞悆饮下,你有这般口舌,倒不如回了阁,好好瞧一瞧书,再不然为皇上添一添皇子。”

宁嫔眉头一皱,花枝轻摇,忙恬静优雅的抿下了嘴角的阴沉,道:“嗻,奴才数日见不到瑞悆,实在爱子情深。”

王嬷嬷不觉冷冷剜了一眼,道:“皇后主儿是嫡母!难道会委屈了你的孩子?”

宁嫔立时变色,冷艳一怒,却见恭常在紧紧拉住她的衣袖,摇头皱眉。宁嫔闭目须臾,踟蹰不定,恭常在忙换了和悦容色,道:“嬷嬷说笑了,五皇子得皇后主儿悉心教养,宁嫔十分感念主儿恩德。”

皇后抚着耳边的三钳东珠坠,笑靥渐渐清冷,道:“你是吾抬举过的人,一言一行上些身份,别像畅音阁的婢子一样,失了规矩。”

宁嫔眉梢带笑,微微颔首,盈盈施了一礼,她望着皇后、王嬷嬷离去的背影,唇边凝了一缕狠辣。

这一日午后,丽嫔怀抱四皇子从煦贵人处回来,却见万寿山的乱柳杂花,垂杨藤蔓之后隐约闪过一阵青翠色的衣衫影子,不过须臾,又见大皇子匆忙路过,神色不安,极为惊惶。

丽嫔心下狐疑,便驻足凝眉,低呼道:“是谁?”

苓桂眉头紧锁,贴过丽嫔耳畔,道:“像是玞贵人与大皇子,听说玞贵人会弹箜篌,有一次亲得了大皇子排曲。”

丽嫔轻扬眉黛,嘴角涌出一丝冷笑,道:“是么?玞贵人身为皇上嫔妾,倒也不避嫌。”

章廷海嘴角凝了暗沉之色,道:“玞主儿年轻,且是乌拉那拉氏出身,势必与主儿一争高下。”

丽嫔咬了咬唇,便扬起一双妙眸,道:“小小妮子她也配!”

章廷海垂声道:“她是不配!可是皇后主儿提拔,主儿若不趁早除了这个祸患,想来忧愁无尽。”

丽嫔脸上波澜不现,却暗暗沉下脸来凝神闭目,道:“仔细留意着玞贵人、大皇子。”

章廷海阴暗着脸忙点了头,而丽嫔却笑意盈盈,眉目濯濯,如清冷明月的一树春柳依依,清娟动人。

到了下午,慧妃、荣嫔、嫤常在笑意盈盈坐在亭子中,六月的昆明湖畔一池碧莹莹的绿水,夹岸桃花轻绽,绿柳如荫,郁郁芳芳,湖上绽放着株株荷花,朵朵袅娜,田田荷叶,从湖上吹过的微风习习,轻巧徐徐,有着荷叶菱香的独特韵味渲染了盛夏的宁静。

亭子一畔种植着牡丹、芍药、藤蔓个个花开缤纷,圆硕艳丽,经夏日的暖风轻吹,只觉衣衫留香,轻盈拂过犹有丝丝芬芳之味。

慧妃捏了一枚杏子入口,笑道:“这些日子,你身子可好?”

荣嫔热得满面通红,额上沁出些晶亮的汗珠,道:“我素来畏热,不过湖上凉爽,我还是出了些汗。”

嫤常在随手折下一朵紫花簪在鬓上,笑道:“皇上爱重姐姐一胎,姐姐殿里镇着冰,那冰上雕刻着芙蓉图样,滴滴答答的,倒是十分安静。”

慧妃忙握住她的手臂,笑吟吟道:“你瞧皇上多宠你,多半是小皇子畏热呢。”

荣嫔手摇一柄月纱团扇,笑道:“慧姐姐说笑了,前儿照着姐姐方子炖了一盅苹果雪耳猪腱汤,味道还挺好,便多进了两碗。”

慧妃眸色柔和,音如燕啭,笑道:“你才进了两碗,那年我入潜邸时一连进了三碗,你若嫌膻,可兑点蜂蜜柚子汁压一压。”

荣嫔笑意濯濯,便进了一口热茶,笑道:“如今我爱吃鱼虾,前儿炖了一锅香辣龙虾、一锅蟹肉山药都让我吃了,煮了一品清炖鲈鱼我也吃了大半。”

慧妃轻摇一柄榴花绣蝶团扇,拨弄着扇子坠下的穗子,笑道:“你爱吃便多吃一些,若是月子中想吃,那才难受呢。”

嫤常在一脸歆羡,忙粲然一笑,道:“姐姐这难受劲儿也是福气,一般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慧妃眉心聚拢,笑意渐凝,道:“那个下药的翠藕你如何处置了?”

荣嫔微微颔首,面上渐渐有沮丧之色,道:“还能如何,皇上下谕发落去了慎刑司。”

慧妃娥眉怒嗔,唇齿含恨,道:“进了慎刑司不死也扒层皮,听说四大嬷嬷手段十分厉害,从死人的嘴里都能挖出话来。”

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御前的顺喜,他努着嘴道:“请慧主儿、荣主儿、嫤主儿清安,皇上口谕,请慧主儿即刻去一趟勤政殿。”

慧妃鬓上的珠钗沉沉一滞,便狐疑大增,道:“是有什么事么?”

顺喜垂着头,嘴上却是一味敷衍,道:“奴才也不知,主儿去了就知道了。”

慧妃、荣嫔、嫤常在三人目光相互交错,亦是脸色凝滞,一般惊讶。

此时的勤政殿外,滴水屋檐之下站着一排排侍卫,廊下跪着一排太监宫女,皆是肃声敛气,不敢出一句声音。

李长安见了慧妃到来,忙一阵碎步上前亲手搀扶,低声道:“慧主儿来了,皇上动怒,才着奴才传了主儿过来。”

慧妃咬了咬牙,鬓上的珍珠流苏静静一摇,道:“是什么事?皇上、皇后主儿的仪仗都到了?”

李长安忙颔了首,道:“奴才不敢上前,一直在殿外伺候,听说……听说是玞贵人。”

推开两扇朱红小门,只觉有清凉气息扑面而来,乾坤只负手而立,满含怒火,一脸严肃。御案一旁的钧瓷白釉也被踢翻了,斜斜歪歪地靠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后坐在炕上眉心颦蹙,一脸怒色,悯嫔坐在一旁却是目色闪烁,急躁不安。慧妃瞥了一眼玞贵人,见她双眸紫红,低头饮泣,不觉皱了眉便对乾坤屈膝行礼,道:“皇上圣安,皇后清安,玞妹妹梨花落雨,这是怎么了?”

皇后满脸恼怒愈发不悦,只浅浅点了点头,道:“你还有脸说?吾将玞贵人安排与你同住,你就这样约束的么?”

慧妃一脸惊惶,她欠了身子,温婉道:“奴才不知怎么了?但请皇后主儿示下。”

悯嫔紧紧抚着胸口,脸色忧虑,暗自垂泣,道:“皇上!瑞恿毕竟是您的长子,瑞恿还小,断断不能做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事。”

皇后顿时花容乍变,扬眉冷目,道:“是谁不知廉耻?身为皇子胆敢调戏庶母,真是不要命了!”

悯嫔凝眸抬首,眼中含了丝丝狠厉,道:“大皇子好歹有小妾伺候,怎会无缘无故攀扯她?一定是贱人狐媚勾引,否则大皇子断断不会。”

皇后心存忐忑,一阵低呼,急急道:“玞贵人一向稳重,绝不是如此轻浮之人,奴才认为一定是悯嫔母子故意陷害奴才与乌拉那拉一族。”

悯嫔双眸染泪,轻轻摇头,便道:“奴才母子卑微怎会陷害皇后与乌拉那拉一族?一定是那贱婢引诱在先,引诱不成嫁祸给大皇子!”

皇后鬓上的东珠盈盈一摇,她凤眸轻展,朱唇冷撇,道:“慧妃!你与玞贵人同住一起,你可曾看见她与大皇子私会?”

慧妃垂首福了一礼,道:“奴才不曾见到,但玞妹妹性子沉静,断不像如此不检之人。”

悯嫔脸色绯红,气恼交加,她蛾眉轻扬,怒言疾疾,道:“你与这个贱人才住了几日?便这样偏袒?她做什么事你怎么清楚?”

皇后脸色阴浮,眼神凌厉,纤纤玉指冷横着悯嫔,怒道:“一定是大皇子犯上!这个孽障垂涎玞贵人美貌!”

乾坤鼻翼微张,脸上涌出难以言表的黯沉之色,厉声道:“闭嘴!朕不想再听了!”

皇后双唇颤抖,秀目微凝,道:“皇上!奴才之妹断不是水性杨花之人!皇上明鉴!”

乾坤摆手重重砸着黄梨杨木桌几,气恼道:“朕说了闭嘴!朕不想再听了!”

玞贵人哭得花容失色,妆颜尽湿,她匍匐跪在地上厉声嘶嚎,道:“皇上!奴才没有!奴才无辜啊!”

皇后还要开口求情,但见乾坤捻了捻一串墨碧色福字佛珠,微眯眼眸,怒眉轻扬,道:“事已至此,朕不想追究了,乌拉那拉氏举止轻浮,佻薄引诱,行为不端,即刻带下去杖杀。”

皇后恼怒十足,急急道:“皇上!玞贵人万万不会!请皇上明查!”

玞贵人听见这一句止住了抽泣声,便放肆大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皇后主儿救奴才!”

皇后一时情急立刻跪在地上,伏在乾坤冰冷的手臂上举目哭喊,低声垂泪,道:“皇上!奴才求您开恩!”

未等这一句话说完,玞贵人便拖到了殿外,只过了片刻就被杖毙打死了,慧妃蹙着一双微微惊恐的妙目,仰面道:“皇上!玞贵人……”

乾坤沉吟了良久,一直清冷着神色,怒道:“够了!瑞恿为朕之长子,却性情放纵,行事不谨,罔顾犯上,任性妄为,传朕圣旨明日将瑞恿交由璇贵亲王约束养赡,无旨不得奉诏入宫。”

悯嫔引袖低怜,道:“皇上!瑞恿还小万万不可!不可啊!”

乾坤青筋暴起,愤怒不迭,一脚踢开了悯嫔,道:“混账!大皇子就是有你这种下贱的额娘才会这样龌龊!”

慧妃莞尔垂首,柔声规劝,乾坤额上的青筋突突跳起,他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道:“今日之事,事关宫闱私密,皇家颜面,朕一句闲话也不想听,若有捕风捉影之人一律立毙杖下!”

皇后、李长安惊得神色骤冷,忙跪地颔首,冷冷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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