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秀
丽妃回了映水兰香,气得摔了一个描花绘彩的掸瓶,苓桂忙跪下道:“主儿万勿动怒,伤了身子。”
丽妃扭了扭绢子,唇齿上迸出丝丝冷意,道:“荣贵妃这个贱人,她的孩子夺了瑞悊恩宠,她倒来夺我恩宠,不过才晋了贵妃,便这般张狂。”
章廷海垂声道:“主儿万勿动怒,眼下二位贵妃主理六宫之事,皇上十分答允,且荣贵妃一直眼馋后位、慧贵妃又手腕狠辣,主儿您不是她俩对手。”
丽妃眼眸轻扬,急急道:“难道就这样输给那两个贱人?”
章廷海沉气道:“您忍一忍,皇上才晋贵妃之位,什么时候立后还不知道呢,主儿盯紧了,使劲拉一把她俩,奴才瞧荣贵妃不落水才怪。”
还没等说完话,只听殿外有人吵吵嚷嚷起来,不是旁人正是孙富海,他扬声道:“奉荣贵妃主儿谕,映水兰香装饰过于艳丽,贵妃主儿遥想孝顺皇后丧期,圆明园各处不宜装饰奢侈,明艳富贵,皇上口谕,映水兰香空置出来,供奉孝顺皇后遗物!”
丽妃矍然变色,厉声道:“滚开!荣贵妃谕?少拿鸡毛当令箭,我要求见皇上!我要求见皇上!”
孙富海笑了一声,道:“丽主儿,皇上翻了煦主儿牌子,您老实些,荣主儿下谕,奴才不过照办是了,奴才请丽主儿挪至濂溪乐处居住。”
苓桂急急道:“荣贵妃并未下诏封后,怎得这般跋扈?”
孙富海抬了抬眼皮,一个耳光甩在苓桂脸上,扬声道:“荣贵妃主儿谕,谁敢不从?”
孙富海挥了挥手,立刻有十几个太监进去,将映水兰香里丽妃的细软收拾出了来。
丽妃在此居住多日,内殿装饰十分雅观富丽,多以纯白、酒红为底,金碧辉煌,描金绘彩,一架紫檀香孔雀蓝屏风上刺绣也是北国一带的山川景色,风景如画,秀美壮丽。
孙富海屈了一膝,道:“回丽主儿,您请移步濂溪乐处吧。”
丽妃气得脸色雪白,银牙暗咬,指着孙富海的脸,道:“等着我迈过这道坎,再如何收拾你!”
孙富海轻哼一声,礼数却不敢怠慢,道:“恭送丽主儿!”
待元宵夜宴散了后,蕊桂引着内务府的秦世海来到内殿,他恭敬行了礼,慧贵妃用手绢缠着小指上镶宝石刻榴花护甲,垂眉道:“选秀的事儿都办得怎么样了?”
秦世海颔首一笑,道:“内务府择了几个好日子由皇上、仁后定夺,仁后定了下个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娶、宜嫁、宜选,选秀的地点也定了,是毗邻水上的一处别院叫平湖秋月,面阔五间,进深三间,西侧游廊又与垂花门花园相连,景色十分雅致。”
慧贵妃微微颔首,道:“皇上践祚七年不曾选秀过,这次选秀必要事无巨细,处处精心,听说这次入围的皆是官员之女?”
秦世海忙赔笑道:“是,入围了二十三人,听御前的口气,大概都是平定祉二皇子的功臣之女。”
慧贵妃晃着鬓上一串珠翠,道:“是么?这几年皇上内宠渐少,死的死废的废,这下六宫可热闹了。”
暮色四合的天空,像是滴了墨汁一般清凉得透出冷意,远处的天空上,如红流金的彩霞,像铺开了一条七彩团花的锦绣织缎,华丽富贵又幽然冷清。
荣贵妃坐在紫檀木软榻上,一脸不悦,英桂捧来新鲜橙黄的柚子,笑道:“回荣主儿,春日干燥,唇舌发火,食一些柚子爽爽口舌吧。”
孙富海见荣贵妃脸色铁青,便睇过了眼色,英桂忙放下柚子盘,低声道:“主儿别恼,身子要紧,您暂协理六宫,要有容人雅量。”
荣贵妃抿了一口茶便撂下桌上,悻悻道:“今儿殿选我心中便不顺,碧春性子柔和,十分敦厚,就算不被召选入宫,也要联姻皇亲国戚、宗亲之子,可偏偏许了张庸泰的儿子为妻,虽说是个好姻亲,门第也般配,到底不如联姻皇家,世代显贵。”
孙富海垂了首,道:“三小姐得皇上赐婚,就算张家两朝为官,有皇上撑腰又能如何?三小姐嫁与张府成了福晋,便主理王府之事,谁敢说不?”
荣贵妃往桌上的镂空刻金花香炉中添了一勺香料,她面上寒波一荡,怏怏道:“可是马佳氏除了我身在六宫便没别人了,当年孝顺皇后千方百计把玞贵人塞进来,不也为得这般么?好了,既得皇上圣意赐婚,也不必多说什么。”
勤政亲贤的东暖阁,乾坤盘腿而坐,仔细翻阅着今日选秀的花名册,他眉开眼笑,十分喜悦。
慧贵妃换了一件鹅黄色团花喜鹊斗梅衣裳,笑容和蔼,垂立一侧,道:“听说今儿选秀皇上龙颜大悦,还听说有几个秀女亲得皇上夸口。”
乾坤抿茶含笑,轩眉道:“不过是芸芸之泛中总有几个出于其类,拔乎其萃之人,不足为奇罢了。”
慧贵妃笑容和蔼,揾腮道:“皇上多挑几个顺心可人的妹妹也好,瞅惯了我们几个,多点新鲜娇嫩的,更能怡情悦目。”
乾坤妙目流转,笑道:“你怎么学着像丽妃一样吃上醋了?”
慧贵妃轻轻揉着乾坤双肩,低低一柔,道:“奴才不敢,奴才希望多几位妹妹说笑,人多也热闹,不知皇上要给今日的秀女什么位分呢?”
乾坤放下手中的花名册,含笑道:“有一位散秩大臣乌兰讷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长得漂亮,给她嫔位吧,还有一位察哈尔氏,她阿玛是浙闽总督达哈苏,且是察哈尔亲王之孙,出身倒是不低。”
慧贵妃抚襟笑了一声,便道:“果真个个出挑,嫔位也好,只是从前秀女品级都以贵人、常在、答应称呼,皇上如此看重伊尔根觉罗氏、察哈尔氏,合该有些不妥。”
乾坤脸色瞬然一暗,凝了波波疑色,道:“贵妃之意是哪里不妥?”
慧贵妃扶了鬓上鎏金翡翠玉珠花,低头含笑,道:“皇上爱重两位秀女,奴才不敢置喙,只是奴才觉得新入宫的人位份过高,也不是好事,定会落怨,奴才望皇上三思。”
乾坤沉思了片刻,他手翻着花名册,随口道:“既然如此,就给她二人贵人之位吧,稍稍委屈了些。”
慧贵妃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笑意可掬,道:“嗻,既然伊尔根觉罗氏、察哈尔氏封为了贵人,那剩下几位秀女也不能空着,皇上也一并给了吧。”
乾坤翻开花名册瞧了几眼,便合上了名册,道:“其余的秀女你看着办便是。”
慧贵妃福了一礼,拨襟道:“是,奴才领旨,奴才日夜盼望多些妹妹们入宫,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如今妹妹们四角齐全,奴才也安心了。”
但见乾坤沉默不言,只观摩着手边的一樽天青色琉璃花瓶,凝眸出神,慧贵妃欠礼作揖,便颔首含笑,翩跹福身。
待选秀完毕已是二月初十的黄昏,新选中的秀女一律接到圆明园,按规矩分批次入宫。
乾坤七年二月十四,由内务府抄出:“从一品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副统领吴铭亮之女吴氏,册封为储嫔,住碧桐书院;正二品浙闽总督达哈苏之女察哈尔氏,册封为勋贵人,住万方安和;从三品散秩大臣乌兰讷之女伊尔根觉罗氏,册封为璨贵人,住万方安和;正四品安徽省守巡道员察齐克之女拜嘉拉氏,册封为璐常在,住日天琳宇;正四品副前锋参领郭跃山之女郭氏,册封为玟常在,住山高水长;正五品左右春坊庶子弼尔雅之女珠锡里氏,册封为珠常在,住山高水长;正六品僧录司左右善事苏寿坤之女苏氏,册封为怊常在,住日天琳宇。”
秦世海一口气读完,笑盈盈道:“主儿觉得有何不妥,奴才拿回去好改。”
慧贵妃双手剥着蜜柚,笑道:“没有什么不妥,新晋主儿的住所务必打扫得一尘不染,好让各位主儿住的舒心。”
秦世海答应了一声,道:“慧主儿放心便是,奴才定着人好好收拾,
恭贵人凝眉一挑,她含了一块柚子瓣,道:“听说有一位吴氏,出身颇高,皇上想给了妃位?”
秦世海低头颔首,道:“是,这不荣主儿拦了下来,皇上顾念她阿玛从一品的官职,便给了嫔位。”
宁嫔微微惊讶,她鬓上一串米白色流苏盈盈一摇,道:“一入宫就是嫔位?皇上这样抬举她,我还听说这位吴氏在大选时十分傲慢,连教习嬷嬷都瞧了好大的脸色。”
慧贵妃抬眸一凛,道:“是么?这么厉害,倒是闻所未闻。”
秦世海笑着铲了铲火,那火光烘得殿内水仙袅娜绽放,香气浓郁,道:“是呢慧主儿、宁主儿,储主儿得皇上喜爱,才入了圆明园,皇上就指了碧桐书院为储主儿一人住。”
嫤贵人扬唇一荡,那衣衫上满绣的蔷薇如彩蝶飞舞,笑道:“听说她阿玛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副统领,是将门世家,难怪这么嚣张。”
宁嫔笑色低沉,蹙眉一瞥,道:“还有一位璨贵人,说长得十分……”
不等宁嫔说完话,慧贵妃便疾言厉色,冷冷打断,道:“皇上御极多年,挑几个年轻漂亮的怎么了?也值得宁嫔、嫤贵人暗地说嘴?”
宁嫔、嫤贵人这才低头一垂,缄默不语,秦世海笑着弓了身,道:“内务府还有杂事,那奴才便不扰慧主儿清安了,奴才告退。”
待慧贵妃初次见过一众新人之时,是在仁后的天然图画正殿,储嫔、勋贵人、璨贵人以及一众侍妾参拜了宫中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主位。
但见储嫔精明妩媚,眉眼弯弯之处藏着争强好胜的心思;勋贵人谈吐晓畅,落落大方,毫无骄矜之色;璨贵人云娇雨怯,柳眼梅腮,十分婀娜;璐常在螓首蛾眉,巧笑倩然;玟常在二八年华,愁眉啼妆;珠常在云鬓青鬟,举止娴静;怊常在眉目清秀,顾盼神飞。
才出了天然图画,几人正说着话,却见储嫔携着婢女秋蝉的手,她笑意盈盈,眉目款款,扬唇道:“慧姐姐!”
慧贵妃转头一看,正是一身清贵的储嫔,只见她不过二八青春,穿了一件紫藕色蕃莲绣花衣衫,鬓上点了一排珠花翠饰,盈盈摆动的一串青紫流苏愈发曜眼,徐徐道:“慧姐姐慢走,妹妹叨扰姐姐清安了。”
慧贵妃忙伸手扶了扶她,便婉转含笑,道:“储妹妹见外了,你我同为姐妹,何必多礼。”
储嫔的笑容极是艳丽,道:“慧姐姐过誉,妹妹初来乍到,不谙六宫世故,幸得有慧姐姐眷顾,妹妹才得幸伺候慧姐姐一回。”
储嫔一番言辞恳切,说得十分温婉动情,慧贵妃手捂掐丝缠枝莲花瓷炉,笑道:“妹妹入圆明园前,我阿玛便递了话进来,说妹妹父亲与我阿玛乃是昔年的同窗,我见你便格外亲厚,你若闲暇可来我这儿坐坐,妹妹若是喜欢,常来常往也是好事。”
储嫔立时眉开眼笑,亲热地牵着慧贵妃的衣袖,笑道:“喜欢!当然喜欢,我父亲也叮嘱过我,凡事和气为上,慧姐姐不嫌我愚笨便是我的福气了。”
慧贵妃笑意温和,抚鬓道:“妹妹若这般,便是与我见外了,我比妹妹早从潜邸,却是个经不住事儿的,妹妹若吃穿用度有所不足,可与我开口,我定会尽力周全。”
储嫔笑得如春日里浓艳怒放的鲜花,艳丽至极,她挽过慧贵妃的一双雪臂,笑道:“妹妹我早在深闺中,便听说慧姐姐才貌无双,不想今儿一见姐姐,果是觉得十分亲热,百般投缘,妹妹真恨晚生了几年,若是与姐姐一齐所生,真是情谊深厚的亲姐热妹呢。”
慧贵妃雍容微笑,道:“妹妹说笑了,你我姐妹生平头见,却是十分投缘,日后常来常往的,倒也不拘束。”
储嫔笑得愈加灿烂,忙福身施礼,道:“谨遵姐姐教诲,待得了闲妹妹定拜访姐姐,把酒畅谈,共叙姐妹之情!”
大约是乾坤顾念着储嫔的身家,当晚便翻了她的绿头牌召幸侍奉,储嫔一向温文软语,艳丽夺目,在选上来的几位新人中,算是出挑人物,慧贵妃、丽妃也颇为笼络,赏了一些胭脂香粉、衣裳缎子,作为薄礼相赠。
这一日黄昏,已是傍晚时分,乾坤连日处理前朝政务,便冷落了六宫众人,宁嫔路过勤政亲贤时,看着传菜的太监陆陆续续鱼贯出入,十分齐整安静,又有赵得海、蕊桂等人殷勤侍候,便知是慧贵妃伴膳,心下不由一阵酸楚。
蓉桂低头含笑,道:“宁主儿,咱们走吧,今儿是慧贵妃主儿侍宴。”
宁嫔黯然一笑,她垂睫道:“皇上许久未下六宫,一来就是慧贵妃侍宴,到底是人家最得恩宠。”
崔万海面上笑了笑,道:“皇上一向忙碌,才得了闲歇息,昨儿丽主儿腆着脸去勤政亲贤叩了安,便再没哪位主儿伺候过了。”
宁嫔眼眸一转,柔波荡漾,便垂头娴静抚腮,只见崔万海忽然努了努嘴,却一眼瞥见了对面长街的转角下,一个小宫女伸着半个脑袋盯着勤政亲贤门口,正鬼鬼祟祟张望着什么。
那宫女半边掩着身子,若非偶尔被西风卷起的浅绿色裙角,暮色四合之际,倒也不易察觉。
宁嫔眉色一撇,双眼微疑。崔万海低了声,道:“那宫女不像别人,倒像是储主儿身边的秋蝉。”
宁嫔颦蹙蛾眉,她勾了勾绣花衣袖,道:“储嫔与慧贵妃一向要好,她的家奴怎还偷偷摸摸在御前张望?”
崔万海弓着身子,压低了声道:“近来圣躬疲倦,都快半个月没召幸了,许是着急了些。”
宁嫔心下一阵暗喜,便笑着抚了鬓上的烧蓝珠花,道:“好了,明儿把这话传到荣贵妃、丽妃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