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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岸芷

到了十一月底,又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雪花飘飘荡荡,绵绵几日不绝,圆明园的甬路也被积雪覆盖,只余下一条一人宽的小路。

慧贵妃站在窗子下,静静观赏着一地雪景,眼睛也微微晕眩,便道:“这月份大了,倒也开始头晕,午膳备了什么?”

涵虚朗鉴的内殿中央摆放着赤金镂花飞凤香鼎,鼎中焚烧着沉香、木香、兰香,那香气萦萦绕绕,幽深绵长,静静从炉鼎四处散入暖阁深处,再有地上放了七八个炭火盆热气一烘,只觉殿中暖意洋洋,如在春日。

蕊桂坐在凳子上收拾匹匹粉蓝衣料,便道:“奴才吩咐厨房备了一品酸菜鲫鱼、一品姜丝肉沫、一品酸豆角、一品酸萝卜老鸭汤,都是主儿喜欢的。”

慧贵妃身上披了一件玫瑰紫刺金的氅衣,衬得她一团朗朗春意的颜色,道:“再把糖浸杨梅、蜜饯苹果、酸枣干、酸黄瓜备上,这一天不吃点酸的,胃里空落落的。”

蕊桂手脚麻利将叠好的衣料整齐地摆在一起,笑道:“主儿这么爱吃酸的,八成是位小皇子呢。”

慧贵妃带着澹澹的笑意,眼角上却添了几分惆怅,道:“皇子好,公主也好,听说有喜快九个月的时候,娘家人就能入宫陪产了,额娘没得早,若额娘还在……”

蕊桂的笑纹也浅了五分,只道:“主儿,这样的话不吉利……不过听说内务府已经安排了丽主儿娘家入宫探视呢。”

慧贵妃看着小指上的赤金点翠珠粒护甲,在一片柔和光芒下越发寒意袭人,冷光精闪,道:“丽妃接连生产,皇上十分眷爱,听说前儿还传她弹曲儿了?”

赵得海赔着笑意,低声道:“哪儿是皇上传她?偏是丽主儿不顾风雪自己去的,弹了一阵子琴,皇上就乏了,丽主儿痴缠着皇上,皇上这才嘉许了四皇子。”

三人不觉相视含笑,赵得海才笑着垂首,道:“皇上也是倦了丽主儿这副样子。”

慧贵妃笑得腰骨酸疼,便着蕊桂捶了捶肩膀,道:“这些年丽妃为了争宠,真是出尽百宝,也真难为她,挺着大肚子还跑到御前丢脸。”

蕊桂手势柔缓,她低头含笑,殷殷道:“奴才昨儿听恭贵人说,三皇子已经入京了。”

慧贵妃抚了鬓上点翠,便扬眉浅笑,道:“这是好事,皇上一向文治武功,三皇子虽年轻,却不负皇上期望。”

赵得海躬身斟了茶水,笑道:“是,这次三皇子与昼亲王凯旋归京,皇上必定十分高兴。”

慧贵妃微闭长睫,只抖着手上一串绯红色珊瑚珠子,道:“三皇子年长,替皇上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蕊桂压低了声音,道:“主儿说是分内之事,这些日子天寒,仁后罢了请安,一众主儿们便齐聚荣贵妃处了。”

赵得海含着恭顺的微笑,简短道:“奉承讨好,十分热络。”

慧贵妃凝眉一挑,她只含着和悦神色,道:“荣贵妃多子,三皇子且新立战功,众人不免高看一眼。”

此刻的廓然大公乐善堂内,众人围坐一团,春娇妩媚,莺莺燕燕。荣贵妃坐在炕上教习着七皇子识字,宁妃、嫤贵人、珠常在候在一侧,鞠树郴悬了一根银丝在丽妃的皓腕上,道:“丽主儿万安,身子康健,一切无恙。”

丽妃微微启齿便娇柔带笑,道:“谢鞠御医了,一会儿来濂溪乐处领赏。”

荣贵妃撂下一支白玉湖笔,进了一口点心,笑道:“丽妹妹怀胎几个月了?瞧你这孕像,快要生了吧。”

丽妃眸光荡漾,潋滟十足,道:“荣姐姐好眼力,御医呈文说是产期在年底前后,哎呀,这一胎给我闹腾的,身强力壮的,真是个伶俐的儿子!”

宁妃似笑非笑地抚了手腕上一枚鎏金镯子,道:“你怎知这一胎是个儿子?万一还是个女儿呢?”

丽妃笑色森森,她便横了一眼,嗤道:“宁妃不会说话就闭嘴,我肚子怀的孩子,是儿子是女儿我不知道么?”

鞠树郴笑着收拾银丝,拱手道:“回荣主儿、宁主儿、丽主儿一胎从脉象来瞧,有七八成像是一位皇子。”

荣贵妃笑着挑了眉,她把手炉轻轻一放,却道:“这话可不好说,我记得丽妹妹怀六公主的时候,御医也曾说过是位皇子,不想却生了女儿。”

丽妃唇舌轻撇,迎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道:“凤子龙孙,生什么都好!”

嫤贵人翻了几页七皇子练习的字帖,不觉丝丝含笑,道:“这七皇子年纪虽小,习字却这样工整,荣姐姐真是教导有方。”

珠常在掩鼻一笑,道:“别说七皇子了,瞧瞧三皇子,长得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多有出息。”

荣贵妃恍雅含笑,她鬓上的一串鎏金绣球珠珞摇摇一晃,徐徐道:“瑞愆才几岁,也值得妹妹们这样夸口,嫤妹妹、珠妹妹还年轻,将来生儿育女的,比瑞愆能干多了。”

宁妃笑着点了头,她一件浅绿色绣兰花氅衣,显得她愈发干净清雅,道:“这三皇子征讨匈寇,初立战功,奋勇杀敌,连皇上都啧啧称赞,妹妹求姐姐将来照顾五皇子、八皇子一二,妹妹也好安心了。”

荣贵妃仪态闲闲,便抚摸着七皇子的头,道:“五皇子得皇上欢心,八皇子又得慧贵妃抚养,宁妹妹不必忧心。”

嫤贵人端起一盏花茶,笑道:“如今三皇子一枝独秀,将来更有一番作为呢。”

丽妃手折一枝菊花轻轻嗅了一口,便嗤着笑道:“将来的事谁又得知?这一枝独秀再得意,也有争奇斗艳的时候。”

珠常在笑着掩面,眸色愈加清艳,道:“旁人的孩子如何能与三皇子相比呢?”

几人也只是捂嘴笑笑,顾自饮茶,沉思不言。

慧贵妃正偏坐在炕上赏着雪景,只见翠竺掀开绣花卷帘,她福了一礼,道:“回主儿,张太医来给主儿请脉了。”

慧贵妃微微颔首,蕊桂引着张平远进来,外面寒风冷冽,雪花纷纷,张平远身上还沾着片片清雪,他抖了抖衣裳,便屈了一礼。

慧贵妃饮了一口香热奶茶,笑道:“太医常来常往,不必这般拘束。”

张平远在慧贵妃素白的手腕上搭了一块月色绣竹叶青纹绢帕,细细摸脉片刻,道:“主儿身子无恙,龙胎康健,如今主儿即将临盆,一定要万事小心。”

慧贵妃收起手腕,凝声道:“我这一胎是男是女?”

张平远神情微喜便垂了眉,道:“主儿想得一位儿子,还是一位女儿?”

慧贵妃捏了一枚山楂豆乳糕吃了,笑道:“头一胎嘛,自然儿子好些,若是女儿也是一样,无论男女一样喜欢。”

张平远笑着扬眉便替慧贵妃兑了汤药,低低道:“主儿放心是了,这一胎是位皇子。”

慧贵妃面含春色,颊上的一对梨涡漾起层层笑意,道:“真的?太好了!准不准呢?”

张平远轻轻点头,笑着却不接话,蕊桂眉开眼笑,福礼道:“真是小皇子么?皇上指不定如何欢喜。”

慧贵妃手举着山楂糕,便垂下一双狭长的眉睫,道:“那丽妃呢?丽妃比我晚报喜一个月,这前前后后像是与我一块儿临盆。”

张平远脸上难得有几分鄙夷之色,只道:“丽妃的脉案,奴才也瞧了几眼,大概也是皇子吧,不过江御医进了慎刑司之后,太医院的人也不愿替丽妃搭脉。”

慧贵妃又拣了一颗梅子含下,冷冷道:“她是作孽,怀着孕呢,还想诬陷旁人。”

张平远扬眉一展,将兑好的汤药端了来,道:“慧主儿万勿动气,一点小事不值得,为保龙胎强健,奴才这就再开几剂方子添在药中。”

慧贵妃抖着手上一串翡翠十八子,含笑道:“多谢,皇上渴盼子嗣,我这一胎也正好圆了皇上心意。”

张平远亲自喂了慧贵妃饮下,笑道:“是,入了冬天气阴冷,慧主儿一切静养,万勿操心。”

送走了张平远,赵得海才要出去,正好瞧见乾坤的銮驾在前,他便接了圣驾。才进了屋,乾坤正烘了手,他穿一件青墨色团龙祥云貂皮,那毛色乌黑如墨,油光水滑,下穿了一色靛青色万字海云五爪龙纹裳,因着外面还下着清雪,头上还顶着些许的雪花。

慧贵妃忙要起身施礼,乾坤一把伸手扶住,笑道:“你身子不便,可免了礼数,怎么还这般拘谨。”

慧贵妃笑着欠身,道:“奴才虽然有娠,到底不敢僭越。”

乾坤盘腿坐在炕上,他笑意清朗,眉目濯濯,道:“如今身子娇贵,过了这个年,生产了也快了,该安排内务府仔细准备着。”

慧贵妃心上骤然温热,她抚了抚被胭脂涂红的两腮,道:“谢皇上,奴才头次生育,千万准备齐全才可放心。”

炕下齐齐整整地摆放着八个描画绘花吉祥图样的炭火盆,烧着滚烫的红箩炭,哔啵的冒着热气,地龙也烧得温暖,让人后背生了汗意。

乾坤靠着绣花描云纹团枕,指着桌角上的一觚青花釉描彩丹凤瓷,笑道:“这么早就把梅花折了来?”

慧贵妃嫣然带笑,顺手折了一朵磨搓于掌心,道:“奴才闲来无趣,就让赵公公折了几枝插在瓷觚里,屋内暖和,几日便能开了。”

乾坤托起慧贵妃娇小圆润的下颚,道:“难得你心思这般细巧,梅花香气清幽,淡雅宜人,最宜养胎。”

慧贵妃髻上只簪了几朵绢花、珠翠装饰,容色也带着暖意而愈发丰艳红润,她垂下一头细发,不施铅华,更加衬了她白皙娇艳,不胜温柔,她只笑吟吟道:“冬日百花杀尽,唯有寒梅一枝凌霜,奴才喜欢她能静心神。”

乾坤抚着手掌,眸色也顿时潋滟许多,道:“这几日天冷,吾安排了许福喜将你阿玛、妹妹接来京中探望,一家子聚在一起也热闹些。”

慧贵妃闻言一听立时热泪盈眶,忙起身屈了一膝,道:“谢皇上成全,奴才与两位妹妹一别多年未见,十分想念,奴才代佟佳一族谢过皇上隆恩。”

乾坤手上拨弄着深绿色海水纹碧玺手串,忙挽起她的手,笑道:“起身吧,快坐下叙话。”

殿中沉热,乾坤有些口喝,顺手端过紫檀木金漆小桌上一杯茶就要喝下,慧贵妃一把拦住,婉转道:“茶有些凉了,且是奴才素日泡的红枣人参,奴才着人在沏一壶好茶,供皇上饮用。”

乾坤淡淡含笑,不再言语,慧贵妃却朝窗外扬了扬声,道:“蕊桂!”

静候在外的蕊桂刚要答应一声,却被芷桂抢了一步,她一双美目得意地斜了蕊桂一眼,便恭敬着端了茶水进了殿。

慧贵妃见进来侍奉的是芷桂,心里稍稍不悦,芷桂娴熟地捧过一壶泡开了的龙井,倒了一盏在青花纹凤雕牡丹瓷中,便低眉一笑,道:“请皇上用茶。”

乾坤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饮了一口,似在赞许道:“泡得有七八分开,色泽又清亮,不苦不涩,很好。”

芷桂听乾坤如此称赞,心里暗暗窃喜,嘴角浮了一丝喜悦的笑,道:“皇上过誉,这些都是慧主儿素日调教得好,皇上每次来,主儿都颠来倒去叮嘱奴才,奴才笨嘴拙舌,不过是熟稔在心,耳濡目染罢了。”

乾坤眼前一亮,仔细打量着伏地而跪的这位丽人,只见她粉妆玉砌,皮肤白嫩,眉眼清秀晶亮,模样倒还温柔可人些。

乾坤手指着芷桂,道:“这个丫头长得好,模样乖俏,是你调教得好。”

慧贵妃脸上似惊似喜,她打量了一眼芷桂这身衣裳,不禁暗暗冷笑,只见她穿了一件半新的玫蓝色对襟绣花棉外褂,下着一色湖水绿绣葡萄花枝攒叶裙,梳着小小发髻,点了绒花镶在一侧,唇红齿白,眉目齐整,愈加温柔娇俏,如一抹鲜艳的丽色,俏艳地闯入乾坤多情的眼帘。

慧贵妃一记浅笑,只抚了鬓上一串珊瑚色福字如意流苏穗,道:“奴才不懂这些,芷桂本就伶俐,心思又巧,若是换了旁的丫头,怕是连话都说不清。”

乾坤眸清如潭,他端着一盏茶却含笑不饮,道:“这样的丫头才适合伺候你,身上好香,一股草药的气味?”

芷桂倒也不害羞,她便垂了睫,道:“是奴才用白芷、杜衡、藁本、甘松香、蕙香、丁香净了手,那香味残留在奴才手心的,奴才叫芷桂,侍候主儿久了,是主儿给的名字。”

乾坤语带温柔,眸亮晶莹,吟吟道:“芷桂,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个名字好听!”

慧贵妃笑意凝滞,沉沉不言,芷桂眼色灵活,见乾坤用完了茶水便奉上一盘玫瑰栗子酥,道:“皇上用完了茶,可进一口这盘玫瑰栗子酥,茶水清冽,入口苦涩,玫瑰清香,栗子甘甜,若是择了一块细嚼慢咽,大可解了茶水之干涩,积了胃口,皇上也不会饿了。”

乾坤面颊鲜红,眼眸沉沉,含情望着这位打扮十分娇俏的芷桂,露出了一缕温柔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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