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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溺毙

过了一夜,天刚破晓,皇贵妃掐着时辰衬着用了膳的功夫,穿戴整齐地过来请安,她双手垂着站在回廊下,遥遥望见了乾坤从东耳房走来,便笑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乾坤挽过皇贵妃的手,极是絮絮亲热,道:“起身回话,你身子弱,禁不得顶着太阳出来。”

皇贵妃含蓄带笑,道:“多谢皇上,奴才心想皇上并未进膳,便想着与皇上一并进了。”

乾坤笑了笑,抚弄着袍下的团龙云纹玉佩,道:“不拘罢了,昨儿碧绮端来一道冰糖莲子羹,吾尝滋味儿倒足,春日天气微凉,合该进些暖的,那便传上吧。”

皇贵妃面容含笑,道:“皇上喜欢,仔细伤胃,奴才体虚进不得太过冰凉之饮,化了化才好。”

乾坤便轻轻点了头,笑道:“顺喜,你去传御膳房多做几碗,记得皇贵妃那一碗温一点儿。”

顺喜赔着绵绵笑色,转身出去了,不过半晌,碧绮、顺喜、顺福便端了两碗冰糖莲子羹,一碗用斗彩龙纹碗盛着,一碗用斗彩鸾凤碗盛着,冰凉晶莹,十分爽口。

碧绮笑着福了一礼,道:“回皇上、皇贵妃,这一碗冰糖莲子羹较之从前,更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皇贵妃舀了一匙,手便悬在空中,疑道:“是么?有何新奇滋味?你且与皇上说说。”

碧绮含笑道:“回皇贵妃主儿,这一碗是用鲜藕切片,莲子水泡之后去皮和莲心,加清水蒸熟,再盛了切好的蜜瓜、鲜桃、西瓜汁,冰镇半晌即可,进起来倒是十分清甜。”

皇贵妃才舀了一口就凝了眉,却道:“倒是心思细巧,可蜜瓜、鲜桃、西瓜用起来所费几何?如此奢侈,所成一碗,倒是铺张了。”

碧绮脸色当下一愣,只垂头不敢高抬,道:“是,奴才这就传御膳房不做了。”

皇贵妃冷了颜色,便起身福了一礼,道:“回皇上,六宫供奉蜜瓜、鲜桃、西瓜各有定数,一日几斤几两必得由奴才手中过目,且自孝顺皇后薨天,奴才便严令以时新瓜果烹成汤羹,瓜果梨桃,运输昂贵,所得一碗,实在奢费。”

乾坤脸颊微微红晕,不觉咳嗽了一声,笑道:“好了皇贵妃,是昨儿为讨好吾才添得一道,你若不允,当下可撤了,皇贵妃之见以为如何?”

皇贵妃清冷了神色,鬓上一串掐丝珐琅花簪冷冷摇曳,道:“回皇上,奴才摄六宫之事,便得严令禁止,说来御膳房之厨为讨好皇上心意,百般投巧。”

乾坤抬了抬手,低低道:“不过一碗羹而已,何必大肆渲染,皇贵妃多余了。”

皇贵妃奉过一盏白粥,伸手夹了几筷素菜递至乾坤眼下,恭敬道:“白粥小菜,清淡开胃,可解烦闷油腻,请皇上进膳。”

乾坤掩唇便皱了皱眉,勉强进了几口,道:“吾尝过了倒是寡淡,皇贵妃也一并进了吧。”

皇贵妃一丝笑纹也无,串串珠翠纹丝不动,柔声道:“回皇上,奴才晨起之时,已进了一碗稀粥、一块薄饼。”

乾坤面上十分难堪,只垂眸饮了饮茶,皇贵妃殷勤布菜,便夹了几块萝卜、丝瓜、紫参片、火腿、木耳、花菜,反手添了一勺洋参小鸡汤,洒上几叶香菜末,奉与乾坤跟前。

皇贵妃陪着乾坤进完早膳,他抿了口花茶,道:“这三皇子为兄弟中居长,却也如此不安分,一早便有密探来报,说三皇子私下与朝中亲贵结交甚繁,前些日子内务府的灵寿生了一个儿子,他竟然依仗皇子之威送去一块麒麟长命锁,真是混账。”

皇贵妃睫毛低垂,笑色清清,道:“三皇子大了,懂得人情世故,处事也更圆滑些,且在皇上的儿子中,三皇子算是顶着一个长子呢。”

乾坤定睛一瞥便撂下茶盏,冷冷道:“既是皇子该有个皇子模样,祖宗规矩最忌讳皇子与臣子串连迎合,结交过密,当年谦、祉两位叛贼便是私下与朝臣举止亲厚,行事优渥,才有谋逆忤乱之心,如此前车之鉴三皇子不知么?”

皇贵妃笑意凝滞,便揉着乾坤胸脯,道:“皇上息怒,三皇子年幼,断断不会。”

乾坤横眉怒指,颇有不悦,道:“如是三皇子年幼,那荣贵妃呢?听说三皇子随扈击退漠北匈奴,凯旋而归,六宫中人对其生母便殷勤笼络,十分讨好,这也是荣贵妃素日教导的么?”

顺喜忙轻垂了头,露出绵绵的笑,道:“皇上万勿动怒,仔细龙体,荣主儿一向老实本分……”

乾坤的语气愈加乖戾阴森,他骤然拍着桌子,道:“她还老实?这些时日朕吩咐三皇子筹备理藩院之事,荣贵妃的阿玛那扎仛在暗中一直为三皇子出谋划策,三皇子小小年纪,新立功勋,便如此狂妄自大,趾高气扬,毫无人臣安分守己之心。”

皇贵妃忙抚了抚胸,声色低低柔柔,道:“皇上别气了,三皇子还小,做错了事,没了主意皇上一力指教规劝,父子手足,情深似海,何苦在用膳之时这样责备。”

乾坤怒色未减,一汪清茶淋淋溅在桌上,道:“朕训斥了三皇子,同时也提点了荣贵妃,无事不要总与娘家人攀扯亲热!”

皇贵妃福了一身,便续了续茶水,笑道:“皇上圣心,荣妹妹自会明白。”

乾坤长长舒了口气,神色也柔缓了几分,道:“瑞殷可长壮了么?这些日子朕一直处置漠北、漠南一事,鲜少走动,倒是昨儿册封大礼过了后,丽贵妃抱了十皇子过来。”

皇贵妃顿了顿神色,她抬起了眼,依旧盈盈,道:“瑞殷得皇上庇佑,万事无虞,丽妹妹的十皇子瑞悤比瑞殷晚生一个月,养得倒也康健。”

乾坤慢慢舀了一颗莲子在银勺,缓缓抬了抬眉,道:“瑞悤不爱进食,倒白白胖胖的,这丽贵妃性子虽然跋扈,可她频频育子也是福气。”

皇贵妃抚了襟上翡翠玉珠,盈盈含笑,道:“丽妹妹好福气,前儿张扣来回奴才,会计司、营造司那新上来一应陈设,屏风、香樽、琉璃、鸣钟、金盂,大小之物不过百件,依皇上圣意,这些东西该分发何处?”

乾坤揉眼沉思,便低头饮了一匙鸡汤,道:“挑些好的送到朕与皇额娘那里,剩下的分给你、宁妃、勋嫔吧。”

皇贵妃轻盈福身,又添了几匙小菜,才道:“嗻,奴才谨记,皇上素爱风雅,奴才见有一鸣钟镶金嵌玉,十分精致,便着人送至皇上这儿。”

乾坤粲然一笑,眉色也缓了一缓,道:“好!昨儿汝窑呈上一尊冬青釉开片弦月盏,朕十分钟意,再有一鸣钟,朕非爱不释手不可,有你主理六宫,倒是精细。”

皇贵妃低眉颔首,十分温婉,道:“多谢皇上赞许,奴才忝于嫔妃之首,自是严于律己,为人表率。”

乾坤温柔含蓄,面上带着明艳笑色,道:“皇贵妃为人处世,克己复礼,倒是像足了皇后。”

皇贵妃只扬了扬手绢,她福了一礼,轻轻含笑,道:“皇上抬举,奴才一切所得皆是皇上垂爱,皇上委于奴才摄六宫事,奴才义不容辞,奴才不像从前孝顺皇后一般,性子温柔,一团和气,才使六宫不得安宁,乱生风波。”

乾坤秀眉一扬,显是不豫,道:“吾知你是个利落之人,才环顾六宫超拨你为皇贵妃,你也不负众望将六宫主理干净,她生前性子柔和,逮下不足,才生了诸多嫉妒之事,叨扰了圣安清听。”

皇贵妃浅浅一笑,道:“皇上开恩垂爱,奴才定谨慎行事,尽心主理,不累皇上圣躬,奴才当下便教导荣贵妃,谨言慎行,不许再犯昔日之错。”

乾坤摆了摆手便眉色蹙冷,道:“皇贵妃做主是了,吾也不想再见她,一切便由皇贵妃处置吧。”

皇贵妃扬了扬眉,便肃了身子,道:“嗻,奴才多谢皇上抬爱。”

才出了勤政殿殿外,皇贵妃回望着镂月开云的一墙一瓦,心下决断,笑色转冷。不过走了几步,当下便肃了声,道:“去把御膳房主事之厨给我杖责十棍,还有晨起为皇上烹饪汤羹之厨也杖责十棍,传他不必谢恩了。”

赵得海躬着身子,道:“嗻,奴才这就下去传谕,说来御膳房之徒为讨好皇上浪费铺张,实在不该。”

皇贵妃口齿一凉,道:“他若再犯,一律杖毙,原来御前也有里应外合之人,看来我是该清一清了。”

夜来的涵虚朗鉴十分静谧,烛火摇曳,影影绰绰,皇贵妃坐在炕上查阅着敬事房的记档,她素来喜静,下人们便不敢有一点动静。明月清空,长夜寂寂,仅能听到衣饰裙角、环佩玲玉摩擦而出的细碎之声。

蕊桂切了一叠苹果端了来,笑道:“主儿,夜下烛火昏暗,您仔细伤了眼睛。”

那苹果鲜红结实,倒也圆润,皇贵妃瞥了一眼,疑道:“是莱州新上的苹果么?”

蕊桂含笑颔首,便在苹果上插了几根金签子,道:“是,一共得了六十斤,奴才替主儿挑了八个,留着做蜜饯苹果给您解酸用。”

皇贵妃柔肠百结,手也滞在了记档上,道:“下夜嬷嬷喂九皇子了么?这孩子身子弱,小心感染风寒。”

蕊桂顺手拾起一把银剪子便挑着灯芯,低声道:“齐嬷嬷喂了,奴才亲自盯着的,主儿放心就是。”

皇贵妃轻轻合上记档,便掩卷深思,道:“上个月皇上雨露均沾,连索常在都传了一次。”

蕊桂捡着燃尽的灯芯收在钵中,却噘嘴叹息,道:“主儿自诞育了九皇子,皇上往来也勤些,却不传召主儿了。”

皇贵妃眉黛轻愁,便满眼潸潸,坐困长叹,道:“许是我人老珠黄,留不住圣心罢了。”

二人正讲着话,只见赵得海弓身进来,道:“回主儿,芷官女子来了。”

皇贵妃便收起悲怆之容,微微敛色,撂下含的一枚苹果,道:“传她进来叙话。”

迎头却见芷官女子一身清丽装束,她脂香粉净,唇色殷红,眉黛含翠,鬓上簪了几只绒花,眉眼之处汪汪带泪,不免我见犹怜。

芷官女子盈盈跪了地上,她行了大礼,道:“皇贵妃主儿清安,万福。”

皇贵妃眉眼微阖,却也不叫起身,只淡淡一笑,道:“几月不见,妹妹伺候圣驾成了官女子,真是鲤跃龙门、一步登天。”

芷官女子脸皮紫涨,面上青红交加,道:“主儿见笑了,奴才哪有福气侍候皇上,皇上只怕忘了奴才。”

皇贵妃掩住丹唇便轻声一笑,道:“听说皇上召幸你一次,便抛在了脑后?还将你撵到蓬莱洲附近低矮的房子那?”

芷官女子温婉颔首,颊上愈发凄凉带苦,道:“是奴才无福,不能讨皇上欢心。”

皇贵妃闲闲皱眉,手端一盏清茶徐徐饮下,笑道:“当初你伺候我,是何等的聪慧伶俐,如今这般寥落,你可后悔过?”

芷官女子珠翠轻颤,贝齿轻咬,仰头道:“奴才出身下等,便是连宁主儿、煦主儿都不如,可奴才不得不仰仗皇上,才能摆脱奴才下贱的身份。”

皇贵妃微微凝神,笑道:“好了,倒惹得你自怨自艾了,赵得海,搬一张凳子给她。”

芷官女子含着寡淡的笑色缓缓起身,道:“谢皇贵妃美意。”

皇贵妃温柔一笑,额上的烧蓝珠翠花簪摇摇一动,道:“毕竟你我主仆一场,你侍候了皇上,也算正经儿的小主,皇上政务缠身,一时忘了你也是有的。”

芷官女子笑意颇浓,她扬起一双樱瓣般的唇,道:“谢皇贵妃,听说皇上格外眷爱九皇子,主儿福泽深厚,该有今日之福。”

皇贵妃含了一片丹参入喉,才睥睨了她,道:“从前过得辛酸日子你不是不知,眼下苦尽甘来,也是圣恩庇佑,听说前些日子璐贵人伸手打了你?”

芷官女子只垂眸饮泪,掩袖啼哭,道:“奴才人微言轻,受了璐姐姐一巴掌也不敢回嘴。”

皇贵妃挑起一枚苹果瓣放在她手上,轻笑道:“你是我抬举过的,小小官女子的身份,的确着人轻视了。”

芷官女子含泪相望,双手亦有些颤抖,道:“主儿,求您救救奴才!奴才愿意……”

皇贵妃微微一扬眸,蕊桂便伸手扶起芷官女子,笑道:“主儿快起来,咱们主儿一向心慈面软,受不得这个。”

皇贵妃的容色映着烛火微微,愈发光彩照人,便婉声道:“好了,大小也是主儿,别动不动地下跪,也不怕损了自己身份,我会求皇上给你一个答应之位,让你好好伺候皇上一场。”

芷官女子立时跪地磕了头,洒泪道:“谢皇贵妃!谢皇贵妃!奴才一定效忠皇贵妃!”

皇贵妃婉转垂睫,不禁幽幽感慨,道:“这圆明园的女子仿佛鲜花一般多,争奇斗艳,尽态极妍,我虽能求皇上给你答应之位,可今后的日子还是看你自己。”

芷官女子前脚刚走,却见赵得海急匆匆进来,他先施了一礼,道:“回皇贵妃,张扣来报,坐石临流的湖中死了一个人。”

皇贵妃乍然变了脸色,面色苍白如纸,便道:“什么?是谁?”

赵得海低垂着头,沉沉道:“死的是十皇子的嬷嬷车氏,慎刑司的人来报,人溺毙大概三天了。”

皇贵妃登时怔住,惊惶未定,道:“好好儿地一个人怎会溺毙到湖中?”

赵得海轻轻摇头,只道:“奴才不知,是洒扫庭院的太监发现的,不过那地儿偏僻,沟深水阔,长久无人居住。”

皇贵妃眸色阴暗,怒色难忍,道:“这件事丽贵妃知道么?”

赵得海脸色犹黄,低微着声音,便道:“张扣回了奴才,奴才就来禀主儿,丽主儿大约不知吧。”

皇贵妃的眸光中闪过一阵疑惑,她扬了扬唇,道:“我才封了皇贵妃,便出了这样的事,明儿你且仔细查查。”

赵得海忙颔了首便退下了,蕊桂恭着声笑道:“溺毙了人也不是小事,要不要回了皇上?”

皇贵妃双眼十分倦累,靠着肩便轻轻叹息,道:“明儿一早我亲自向皇上禀告,只可怜了那个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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