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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释嫌

乾坤眉色一挑,眉眼粗淡匀称,愈发显得温润如玉,道:“毕竟她为朕诞育了儿女,朕若下旨处死了她,定会闹得前朝、六宫满城风雨,议论如沸。”

勋嫔伸手添了一匙水,便在眉上愁结了一丝疑色,道:“皇上思虑详实,奴才不敢妄议,只是……”

乾坤拾起一支青玉龙纹管珐琅笔饱蘸墨汁,在洒金纸上挥毫泼墨,曳曳生姿,道:“你有什么话吞吞吐吐的?”

勋嫔婉转扬眸,谦逊含笑,道:“五公主交给嬷嬷照料,七皇子也交由煦姐姐抚养,倒是三皇子居长子身份,且新立军功,自然为母鸣冤不平。”

乾坤的下笔丝毫不见滞缓,只抬头注目着她,道:“你在前朝可听说了什么?”

勋嫔神色自若,她不疾不徐,轻轻启齿,道:“奴才听说的是勾连廷臣,攀附权贵,阿玛曾私下暗访过,马佳氏一直想联姻大学士荣兴之女,连刑部尚书苏泰、河南巡抚王逢源都十分讨好三皇子呢。”

乾坤鼻息轻张,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刺眼,道:“真是混账!朕一次次警告马佳氏,谁知暗地里竟这般忙碌!勋嫔,你去将三皇子打发了,叫他静心思过,无旨不得跑到御前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州清晏的朱漆镂空殿门霍然打开,开合之间沉重的余音咯吱一响,勋嫔搀着小腹,她以手遮额,迎着微微的暑热入眼。

三皇子见勋嫔走来,便生出了几分轻慢鄙夷之色,勋嫔搅了搅耳上珊瑚坠子,她一张洁净的脸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平静转述完毕,才道:“好了三皇子,你且静心思过吧,无旨也不必出来了。”

三皇子仰面怒视,他的眉眼带着桀骜之态,道:“我与皇父请罪求情,不干勋娘娘的事儿,勋娘娘不必赘述,请回吧。”

勋嫔素来心高,窈窕的神采便含了九分倔强与清冷,道:“三皇子,是皇上圣旨,皇上不愿见你,你若不信就跪着吧。”

三皇子心头阵阵发紧,他膝行至前连忙哭喊,道:“皇阿玛,您出来见一见儿子!是额娘一时糊涂!还请皇阿玛恕罪啊!”

三皇子的阵阵哭喊终于唤来了乾坤的怜悯,乾坤颀长玉立的身形倒映在金光熠熠的石上,折射着瘦削渺渺的影子,他的声音冷漠而渺远,道:“三皇子,你出征归来不先叩安皇父,倒这样不顾身份替那毒妇求情,你是何居心?”

三皇子见乾坤出来,手忙脚乱匍匐跪前,紧紧抓住乾坤的袍角,泣道:“皇父,额娘是一时糊涂!还请皇父看在儿子的面上饶过额娘一回吧!额娘今年三十二岁,日日被掌嘴、受鞭打、杖刑,简……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乾坤一脚踢开三皇子的手,满脸地厌恶,冷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额娘是咎由自取!”

三皇子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嗓子干燥沙哑,道:“皇父,念在儿子为您杀敌立功的份上,您就饶恕她一回吧!”

乾坤脸颊上含着些些愠怒,道:“瑞愆你是好孩子,你额娘这样恶毒,你还能为她求情,但她人面兽心,作恶多端,朕必须施以严戒!”

三皇子的额上流着丝丝鲜血,他惶惶地痛哭睁眼,道:“皇父若有什么刑罚用在儿子身上!儿子愿替母受过!”

乾坤见他额上鲜血涔涔,不免心软了三分,便轻声道:“罢了!朕是朕的儿子,朕不想伤了父子和气,李长安,传朕谕旨,即日起荣妃不必受刑了。”

三皇子顿时笑着擦了擦额头鲜血,俯首道:“谢皇父恩!儿子与额娘一定谨记教训!”

乾坤冷哼扬唇,声音似寒冰霜冷彻骨,道:“但愿你额娘能够受教!若有下次,朕绝不轻纵!”

而这边煦嫔正哄着七皇子在炕上玩耍,七皇子长得虎头虎脑,活蹦乱跳,逗得人们前仰后合。李昌海立在一旁搀着七皇子蹦跳,笑道:“主儿您瞧,这七皇子长得壮实,活泼乱跳的劲儿倒不像是五岁的孩子。”

宋奶娘笑着竖起一双眉毛,颔首道:“打七皇子一小,奴才便喂养着,顿顿都喝牛骨汤和牛乳,七皇子这才长得这么结实。”

煦嫔坐在圆凳上调着胭脂,便婉声含笑,道:“七皇子身子无恙,也有你一份功劳,秋螺,去取两锭银子赏给宋奶娘。”

宋奶娘千恩万谢地福了身,笑道:“谢煦主儿恩赏,煦主儿出手阔绰,倒不像荣妃平日吝啬,不喂奶的时候连一口菜都舍不得给奴才吃,逢年遇节一点儿打赏都没有。”

煦嫔微一撇唇,秋螺便点头含笑引着她出去。见宋奶娘福礼跪下,煦嫔这才徐徐饮了茶,李昌海双手捶着两肩,笑道:“主儿一箭三雕,这下您也有了养子,于主儿更添助益。”

煦嫔柔缓抬眉,手抚香腮,道:“有了儿子我也有争宠的能力,若一无是处,那便老死在这深宫了。”

李昌海便俯身贴耳,低声道:“荣妃算是倒了,皇贵妃还有一丝喘息,主儿前面的敌人只剩下丽贵妃、宁妃了。”

煦嫔倏然睁开一双秋水剪瞳,气咻咻道:“丽贵妃太难缠!听说她快要生了?”

李昌海轻轻点头,脸上却露出阴狠笑纹,道:“可不是嘛,还有一个多月的产期!”煦嫔若有所思,微微凝神不语。

从皇贵妃禁足开始已然过了十天,这一日黄昏,九龙饰团云烈阳御驾前呼后拥,果然到了咸福宫门前。彼时斜阳夕照,如火如金,照在宫楼亭苑边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流光如霞,金黄闪烁,皇贵妃只觉得这几日坐困深宫,望眼欲穿,她心中愈发思念孩儿,焦虑如焚,只是一向自持尊贵,不肯在人前流露一点,却又多了一重心头的压抑。

乾坤到来之时殿外门站立的赵得海一下一下地击掌声遥遥传来,外面蕊桂、翠竺、秋檀、秋荻早跪了一地。皇贵妃看着乾坤只穿了一身素金色团龙叠花衣袍徐徐步入,面容憔悴,神情愧疚,不知怎的,皇贵妃从心底便生了一丝酸涩之苦。

乾坤步子疾快,已然款款步入,皇贵妃神色微滞,忙屈膝下蹲,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但见皇贵妃一向端重繁丽的发髻也蓬松了鬓角,她素面朝天,懒起画眉,姿容也不似从前一般温婉沉静,眼角盈盈处像是多了丝丝苍老细纹,便不觉心中酸涩蔓延。

这样一想,乾坤便垂眸感慨,伸手拥向她,道:“皇贵妃瘦了,这十日委屈你了,起身吧。”

皇贵妃一脸苦笑,险险落下泪来,只礼仪如规地抿着苍白的唇,道:“有皇上这句话,奴才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也算两清了。”

乾坤深知皇贵妃出身名门世家,自幼承庭教礼法,从未受过这般苦楚,乾坤心底便柔软了几分,他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道:“朕禁足你,你不会怪朕吧?”

皇贵妃泪眼盈盈,只是倔强着不肯落泪,挽起乾坤的手臂,淡淡道:“是非曲直,奴才也不再饶舌了,皇上漏夜而来,便是相信奴才,奴才身为皇贵妃又怎会怪呢?”

乾坤一阵轻叹,只是两相无言,良久,他微微眯缝着双眼,颊上盈了笑意清清,道:“皇贵妃果然容人大度。”

皇贵妃螓首微垂,便滴下了泪珠,倔强道:“皇上言奴才性子尖酸别扭,奴才只能装一回容人雅量。”

乾坤微微睁眼凝视她片刻,便皱眉道:“皇贵妃若说这样的气话,便是还在怪朕,昨日是四月初八,朕放眼望去,嫔妃几多、宫娥无数,唯独缺少皇贵妃相伴,朕与你羁绊多年,虽不是结发夫妻,却也不差多少,舌头也有碰到牙的时候,龙裔一事上,朕做事是有些急促激进,可毕竟她腹中怀着朕的孩子。”

皇贵妃轻扶珠花,举袖擦拭着眼泪,强自道:“奴才至始至终说过,没有谋害龙裔,皇上偏偏不信,奴才也不想与荣妃、宁妃苦苦纠缠。”

乾坤沉默片刻便微微颔首,握住她的手指,道:“好了,事已至此,是朕错怪你了,朕既然来了就是接你回圆明园的,你禁足深宫一定思念两个孩子。”

皇贵妃凝睇着乾坤,羽睫上沾满了晶莹的泪,道:“谢皇上恩,九皇子不到一岁甚是体弱,奴才日思夜想,辗转难眠。”

乾坤轻轻抚着皇贵妃的鬓角,昏黄的烛光下她两腮微红,头上的珠翠闪耀着熠熠的柔光,二人四目相视有片刻的沉寂,之后便是清濯的声音响起,道:“九皇子很好,不必挂心,这十日吾一直惦记你,生怕你再受委屈。”

皇贵妃的眼底澄澈透明,清凉如水,像她鬓上伏卧的深坑绿如意珠翠一般,墨绿蔓延。乾坤面如傅粉,挺鼻薄唇,更是剑眉凤目,风度翩翩,像掬了一汪碧水春波,盈盈望着皇贵妃,道:“你禁足的这些日子,一直由丽贵妃打理,她虽好,却始终不及你。”

皇贵妃眉若新叶,眼带桃花,那笑容仿佛清雅如许的笼笼月光,道:“奴才这一生依赖皇上,也唯有皇上是奴才一生所托。”

等到四月十二祭祀之夜,嫔妃们见皇贵妃照常以六宫之主的身份主持合宫仪式,不免暗地惴惴,而多日避养深宫,未曾谋面的宁妃也一改颓唐之色,严妆丽服,雍容含笑。一时众人也不敢过多揣测,只是如常一般的欢笑庆贺,尾随在皇贵妃、丽贵妃二人身后,莲步翩翩,仪态盈盈。

皇贵妃梅眼桃腮,云鬓轻鬟,穿了一身橘红色琵琶襟双开勾花绣丝裙衫,洁白刺绣的龙华蜿蜒垂下,鬓上缀满珠翠玲珑,鎏金首饰,一派富贵优雅的雍和气质,她只手捏一把香火,对着清冷夜空上的一轮圆月,沉默不语,焚香祝祷。

紧随其后的丽贵妃手托小腹,越发明艳动人,她原是妩媚窈窕的模样,更眉扫春山,眼含秋潭,靥生艳波,腮荔新凝,浓密的发髻千回百转挽成低小平髻,镶一色金箔菊花钿,嵌一排鎏金步摇簪,鬓上缀满赤红珊瑚,梨花点翘,更是绚烂夺目,光华熠熠。

丽贵妃也不顾众人说笑,只面朝正东焚香祝祷,在一片花色迷离下瞥了一眼皇贵妃,道:“皇贵妃出来了,妹妹还以为姐姐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呢。”

皇贵妃神色冷峻,淡淡抬眼,捏了一把香对着烛火轻轻点燃,道:“丽妹妹,听说你身子不适,该好好养胎,怎么还托着肚子参拜祭月呢?”

丽贵妃娇韵转盼,轻轻颔首拜月,含着妩媚的丝丝浅笑,道:“姐姐不在的几日,皇上将万事托付给了妹妹,我可不比姐姐精明强干,万一落下不敬姐姐之罪,岂非罪过?”

皇贵妃伸手捏了三支香于胸前参拜,望着香烟缭绕的皎洁月空,笑道:“常听人说怀娠之人易多思,妹妹有着身孕,不该出来搅扰清净。”

丽贵妃笑靥清婉地站在皇贵妃一侧,便眉色上动,道:“荣妃真是作死,我记得从前在藩邸皇贵妃姐姐与她算是三分交好,不想过了几年,竟这般忘恩负义,不顾昔日姐妹情谊。”

皇贵妃扶了扶鬓上繁密绮丽的珠翠,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人心无常谁又能预知呢?就像当年你不也与荣妃亲密无间么?却还这样落井下石。”

丽贵妃的眉心凛然一拢,脸色也逐渐雪白,道:“斗嘴我斗不过姐姐,姐姐能言善论的,妹妹就算十个人也不是对手,说了这一会儿话还真有些倦了。”

皇贵妃笑容一凝,望着眼前这位貌美丽人,似笑非笑,道:“丽妹妹仔细安胎吧,别生了像煦嫔那样的事就好。”

丽贵妃蛾眉轻荡,双眸含恨,仍妩媚着娇艳姿容一摇三摆地盈盈离去。闻听身后的煦嫔传来了一把清脆的嗓音,琅琅道:“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人人皆说八月十五月亮最圆,可我看这四月的月亮倒也不逊色八月了。”

像是恭贵人无声地叹息了一句,悲苦道:“日子不就这样么?月亮圆了一次,人也老了一次。”

宁妃巧笑倩兮,扬起狭长妙目,她轻摇一柄凌霄红锦色团纹泥金小扇,道:“人老了能怎样?有皇上宠爱,再老也不算老。”

璐贵人俏丽地站在一侧,摇了一盏黄芽色绣鸟雀团扇,道:“宁姐姐圣眷长顾自然不怕,我等姐妹怕是没这个福分了。”

珠常在满脸失落,惊悚地环顾四周,才敢低声道:“这几日皇上独独宠爱皇贵妃,我们连一面都见不到。”

宁妃抚着鬓上鎏金簇簇,眸子中漾出一池清冷笑靥,道:“人家是皇贵妃,手腕抻得那么长,能让你争宠么?”

芷常在躲在后面嘤嘤低语,道:“好了几位姐姐,说错了话该惹皇贵妃姐姐不悦了。”

宁妃抚弄着扇子下缀的璎珞,摇扇遮面,轻轻一嗤,剜道:“我可担不起你的姐姐,芷常在今儿怎么不唱昆曲了?那一嗓子柔地还不把皇上的心唱软了。”

芷常在怯弱地摇头,只低低躲在背后任人取笑,皇贵妃带着三分和蔼容色,肃声道:“宁妃,今儿下午你跪了么?”

宁妃手托小腹,她一笑是阴柔做作的美,狡黠十足,便扬了一色胭脂香唇,道:“皇贵妃吩咐,我敢不跪么?日日腰酸背痛,敢情你没跪过。”

皇贵妃颤动着鬓上鎏金首饰,她的面孔如月色一般清辉薄寒,冷硬道:“跪了就好,膝盖跪得久了才能记住疼,记住谨言慎行。”

宁妃清绝的脸色剜了一道寒波,泛起层层霜意,道:“皇贵妃主儿,我生产在即,你这样严惩,万一折损了龙裔,可是要追究担责的。”

皇贵妃的眉眼之间藏着淡薄清澈的笑颜,道:“那你从明日开始不必去跪了,刚才你们几个谈论,我都听见了,我会规劝皇上雨露均沾,六宫同沐恩泽,几位妹妹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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