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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凤定

过了四月十五,丽贵妃便生下十一皇子,取名瑞愻。等到丽贵妃出了月子,已经是五月融融初夏了,彼时的御花园正宫庭院,凌霄深浅,紫薇簇簇,宫灯照耀之下,像鲜艳的水墨印花晕染而开,各擅其美,无限娇艳。青松翠柳与红花嫩叶交映成辉,粉彩杜鹃与嫣红芍药花色重叠,像一卷华丽斑斓的锦绣,十分璀璨斑斓。

暑热迷漫,蝉鸣嘶嘶,东耳房廊下的一对仙鹤热得喘气,时不时地交颈饮水,低首静卧。李长安亲自携着皇贵妃的手臂,低低道:“皇贵妃主儿来得正好,皇上嫌天热儿,正准备接芷常在清唱几曲。”

他自觉失言,忙吐了吐舌头,道:“是芷贵人了,奴才失言,这要是被皇上听见了,奴才又是一顿好骂。”

皇贵妃笑着端正耳畔的一串珍珠流苏,盈盈启唇,道:“打理琐事一时糊涂也是有的,皇上什么时候下的口谕?”

李长安弯腰赔笑,道:“是刚刚,丽贵妃一向碎嘴,她前脚才讲究完几位主儿,皇上后脚便晋了芷贵人位份。”

皇贵妃当下沉静含笑,便扶着李长安的手,一步一步迈进了正殿。正殿两侧的金丝楠木嵌象牙雕螺纹桌上摆着一口潭水纹饰的青花釉海碗,里面盛着雪白的冰块,左右两边的檀香木刻锦鲤戏莲花小几上转着风轮,风轮轻轻转动,吹着冰块融化的冰凉气息,越发使人浑身舒畅,凉爽惬意。

走了几步便是书房,一应陈设布置也是如此,只在书案上多插了几株新鲜花卉,红白二色各绽艳雅,转眸处却见乾坤正伏在御案上低头小睡。皇贵妃蹑手蹑脚地走过乾坤身旁,吩咐了守在廊下的小太监关了窗子,又顺手取来一件暗黄色的丝纱褂子,披在乾坤的两肩上。

皇贵妃侧目一瞥,但见御案的纸笔书墨之下,有一份来自云贵总督尹显庆的奏折,数十行的小字已将西南改革之势尽数眼底。

皇贵妃暗暗心惊,她手势一颤,暗黄色的丝纱褂子便从乾坤的肩上轻轻滑落,吓得她手忙脚乱,乾坤骤然一醒,不觉拍了拍额,道:“什么时辰了?吾怎么睡着了?”

皇贵妃笑色清幽,忙屈膝下蹲,道:“皇上圣安,万事如意,是午时二刻,这天儿闷热,刚才您小憩了一阵。”

乾坤徐徐进了盏茶漱口,才清醒含笑,道:“皇贵妃起身回话,住在圆明园以为不会很热,谁知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天气太热,连吾也懒怠了。”

皇贵妃温婉凝笑,抚了抚鬓上的鎏金翠饰,道:“这五六月,京城是最热的,奴才怕皇上身子不消,便让人煮了龙井,加了冰糖兑了一点蜂蜜柚子瓣,又舀了几匙冰块坐水里镇上了,想来这会儿能喝了。”

乾坤的唇角蕴了一丝和煦笑纹,道:“皇贵妃贤惠,不辞劳苦顶着烈日来给吾送上一碗冰茶。”

皇贵妃含笑从容,她拾起一柄莲叶题诗折扇,道:“奴才不能为皇上排忧,若还不能伺候皇上汤羹碗盏,侍奉洒扫,奴才岂不白白得了皇上多年恩宠。”

乾坤微微一笑,便端起冰茶抿了一匙,皇贵妃取出一枚绣花丝帕,亲自替他拭了唇,又切了片片苹果喂与乾坤了吃下。

皇贵妃依依伫立,只巧声道:“奴才见皇上思绪不定,眉目之间尚有愁态,可是前朝政事波谲云诡?不让皇上省心?”

乾坤蹙眉颦额,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前朝向来如此,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吾都习以为常了。”

皇贵妃撂下折扇,便从袖中取过一把蝉丝团花貂蝉软扇,轻轻为乾坤扇风,道:“皇上的烦心事,奴才不懂,听御前的人说自退了早朝,皇上便一直闷在殿中写字,奴才这才煮了一盏冰茶,亲自来伺候皇上了。”

乾坤捏着皇贵妃纤巧挺立的鼻子,面上凝了如春波般的微笑,道:“你若不请自来,吾便差人去传芷常在了。”

皇贵妃媚态娇韵,妙目横流,倚在凳子上嗔笑,道:“皇上很喜欢芷常在么?那么喜欢听她唱昆曲,随便一嗓子,都能把皇上心肠唱软,骨头唱酥。”

乾坤笑波凝伫,便和婉地瞥了一眼,道:“这话说得假,皇贵妃一向端庄持重,竟也有嫉妒心肠?”

皇贵妃舀了一小匙并徐徐吹了几下,喂过乾坤唇边,笑道:“奴才不敢,皇上身边多是奴才等木讷拘谨,难得来一个活泼的人,吹拉弹唱,无不精通。”

乾坤手抚一盏青花釉里红龙纹玉壶瓶,神色便肃了肃,道:“好了,这话越说过分了,能吹拉弹唱的又不止芷常在一个,吾记得丽贵妃、宁妃擅歌舞、煦嫔擅筝、勋嫔擅琴、嫤贵人擅琵琶。”

皇贵妃嫣然巧笑,盈盈转着红釉瓶身,道:“是啊,个个如花笑靥,引得皇上心意柔缓,顾盼生怜。”

乾坤撂下瓶盏,便点头颔首漾了繁秀春色,道:“她们几个擅乐器,皇贵妃最擅诗书、博弈,吾记得那年在潜邸,吾一连三次都败在了你手上。”

皇贵妃轻笑研墨,递过一支珐琅管羊毫提笔在手,吟吟道:“那是皇上让着奴才,奴才侥幸赢了几局。”

乾坤接过提笔潇潇洒洒地写了一行字,才清俊含笑,道:“这话说得入朕耳,朕今儿下了谕,晋芷常在为芷贵人,皇贵妃以为如何?”

皇贵妃翻过一页字帖,只鲜丽一笑,柔和道:“皇上喜欢,奴才有何置喙?别说晋了贵人,哪怕晋了嫔、妃,也是应该的。”

乾坤笑而不言仍低头写字,皇贵妃搅着茶盏,那鎏金小匙碰触着茶壁发出铮铮的声音,笑道:“晌午丽贵妃来了?”

乾坤抬眉疑惑了一声,笑道:“你怎么知道?”

皇贵妃摇曳着鬓上鎏金福字饰,颊上盈了许许嗤笑,道:“皇上衣衫上沾染了玫瑰水的香味,奴才记得那样的浓香除了丽贵妃喜欢,再无旁人了。”

乾坤笑着瞟了她一眼,道:“你的鼻子倒好,是她来过了,缠着朕一起探望十皇子、十一皇子,朕嫌天热,就将她打发了。”

皇贵妃低唇轻启,脸上不觉带着几分鄙夷之色,道:“丽妹妹为皇上频频育子,皇上不体恤怜爱,反而打发了她,不怕丽妹妹生气么?”

乾坤便冷冷皱了眉,道:“生气便生气吧,朕嘱咐她好好照顾瑞愻,天儿热无事别总来了。”

皇贵妃凝眉一挑,赏了赏挂在幔杆上的一幅《春禽花木图》,盈盈道:“这几日天气热,奴才吩咐吕进祥、张扣往份例里添了一碗绿豆汤,待用过了膳后在领喝,一个月花费银子八百四十七两。”

乾坤沉声颔首,换了一只汉白玉提笔继续写字,道:“这一碗绿豆汤虽不起眼,却是旧例,断断不能省了。”

皇贵妃添了两滴清水,仍含笑研墨,道:“是,先前孝顺皇后在世,为节俭开销,省了近五年的绿豆汤,惹得底下奴才互相抱怨。”

乾坤带着许许笑意握住了皇贵妃的手,道:“是了,朕这几日思来想去,你这皇贵妃之位也有四、五年了,中宫无主,难免生了许多事,才让一些人蠢蠢欲动,长了谋害人的心思,朕心意已定,过了万寿节,便昭告天下册封你为皇后。”

皇贵妃婉顺着眉眼,那薄薄的晨光缓缓倒映在她的面颊上,清柔而凝艳,道:“嗻,奴才听从皇上圣意。”

乾坤的笑脸仿若春日桃杏鲜妍俊朗,他轩眉上扬,道:“这几年你贤惠能干,料理得六宫井井有条,朕若再不允你皇后之位,还不知会生了多少乱子。”

皇贵妃仍是端静含笑,垂睫道:“皇上做主是了,皇上若无旁的吩咐,奴才便不打扰皇上静安了。”

不到半个月,乾坤十一年五月初二,宁妃提前分娩,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儿啼。

武陵春色中,唯有蓉桂、翠芝和几个嬷嬷还在旁殷勤伺候,擦洗着宁妃的脸和七公主的身子。宁妃从阵痛中苏醒过来,眼底干涸得没有一滴眼泪,凄惶不安望着阁顶销金菱花枝叶蔓蔓图样。

一夜的哭喊,宁妃的嗓子变得十分沙哑,道:“我怎么会生下公主,怎么会呢?”

蓉桂一手擦着宁妃的手臂,怯怯道:“主儿不要伤心,月子里哭眼睛是要落下病根儿,奴才着人煮了一碗八珍汤,主儿进下吧。”

宁妃擦了擦泪,嘶哑着干涸的喉咙,道:“我千盼万盼才怀上孩子,怎得却是公主?黄御医明明说脉象像是男胎!”

蓉桂与正端进热水的翠芝对视一眼,却是微微诧异,道:“主儿不要胡思乱想,奴才给您擦把脸,碧绮姑姑来了赏赐一些首饰,瞧了一眼七公主,便下去回话了。”

宁妃眼底的热切被浇灭殆尽,心急道:“皇上、仁后怎么说得?”

崔万海赔着殷勤笑意,道:“皇上传了碧姑姑来瞧,拟了封号端恪二字,仁后听说主儿诞下公主,吩咐张公公按着规矩赏了几匹缎子。”

宁妃鬓发蓬松,惊惶不安,她急忙拉着崔万海的手,哽咽道:“皇上是不是不喜欢公主?是不是不喜欢?”

蓉桂睁大了眼,吓得赶紧捂住宁妃的嘴,道:“主儿!主儿!这种话不能乱说!传到皇上耳朵定要杖责训斥。”

宁妃眼眸怯弱便松开了手,畏惧地摇了摇头,道:“公主……公主也好,端恪二字也挺好听的。”

宁妃正愁眉不展时,描花绘雀的悠车里传来七公主嘤嘤的哭声,她的呜呜哭泣极其微弱,嘤嘤的哭闹声便触了宁妃柔软的心肠,含泪道:“抱来给我瞧一瞧。”

蓉桂见宁妃面色温柔,忙抱了六公主上前,笑道:“主儿您瞧,七公主长得俊俏,奴才见这眉眼像极了主儿,下巴、鼻子像皇上呢。”

宁妃瞥了瞥红锦瓜蔓绣花襁褓中的婴孩,只皱了眉挥手,生了几分嫌恶厌色,道:“眼睛那么小,怎么能像我呢?”

蓉桂吐了吐舌头,笑道:“孩儿家襁褓之中都是如此,奴才的妹子生下来时比巴狗儿还丑呢。”

宁妃这才掩唇扑哧一笑,她抚了抚七公主的脸蛋,愁道:“公主的哭声怎得这般弱?喂奶了么?什么时候抱去皇子所抚养?”

伺候喂奶的苗乳娘上前福了一福,她抱过了公主,含笑道:“回主儿,奴才刚刚喂了奶,公主月份小、身子弱,主儿生了小半宿,硬是生下不来,公主也遭罪啊!”

宁妃伸手摸了摸七公主娇嫩的脸,心头不禁骤然冰凉,她瑟瑟地缩了手,便厌恶不甘心似的别过了脸,望着窗外暑热炎炎的琉璃金瓦,揉了揉干涩的眼,哑然哭泣。

生下七公主的一日后,宫中皇子所的掌事祝嬷嬷,便带着几位奶娘、太监匆匆走了来。祝嬷嬷板着一张脸,道:“奴才回宁主儿,奉皇贵妃主儿懿旨,即日起,七公主送至皇子所由嬷嬷抚养。”

宁妃微微一怔,瞳孔中惊现丝丝恐慌,却也不敢反驳皇贵妃懿旨,只赔着笑道:“祝嬷嬷,七公主生下才两日,便要抱去皇子所了,公主好生病,离不开亲生额娘,我记得先前五皇子、八皇子都是我照顾了一个月才送去的,劳烦祝嬷嬷通融,让我伺候公主三天、五天就好。”

祝嬷嬷眼皮也没抬,只低沉着脸,道:“皇贵妃主儿懿旨,奴才不敢违逆,奴才这就收拾七公主衣裳肚兜,奴才告退。”

祝嬷嬷面色晦暗,手脚利落,说着话功夫便指了苗乳娘抱走七公主,她只福了一礼,连个笑纹都没见便板着脸走了,宁妃无声落泪,温热咸涩的泪水,才能抵御汹涌而来的惶惑苦楚和失望至极。

这一年七月初一是乾坤的万寿节,乾坤下御正大光明殿接受朝贺,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圣驾返回紫禁城,并下诏于七月二十五准备册后大典。

这一日清晨,天色晴好,万里无云,皇贵妃便抱着九皇子到寿康宫磕头请安。皇贵妃才进了殿门,回头一笑,道:“余奶娘、齐嬷嬷,仔细抱着九皇子,小心足下台阶滑。”

丽贵妃、宁妃、正站在穿景游廊下悠然赏花,见了皇贵妃便福了一礼,笑道:“皇贵妃清安万福,万事如意。”

皇贵妃便与丽贵妃行了平礼,笑吟吟道:“今儿天好,丽妹妹也来了。”

丽贵妃拨了拨花盆里的一株紫叶牡丹,悠然把玩,道:“十一皇子想仁后了,奴才抱来透透风。”

宁妃逗了逗余奶娘怀中的九皇子,笑道:“九皇子长得好看,眉毛、眼睛倒是与皇贵妃神似,果然是儿承母貌。”

芷贵人眉黛轻描,便掩唇含笑,道:“九皇子托生在皇贵妃腹中,自是最得恩宠。”

丽贵妃顿时一脸不悦,当下沉了沉气,道:“芷贵人没生养过孩子,倒喜欢管旁人孩子的事儿,一个低等的丫头,你也配说话!”

芷贵人刚要反唇相讥,皇贵妃忙扯了扯芷贵人衣袖,示意她不要过多言语。皇贵妃向立在帘外的张明海笑了笑,道:“张公公,仁后可在梳妆打扮?那奴才在穿景游廊下赏花是了。”

张明海忙弯腰赔笑,道:“回皇贵妃主儿,仁后刚梳妆完,便传了淑禛长公主,此刻正陪着仁后说话呢。”

皇贵妃柔婉含笑,凝声道:“长公主也来了,那我这就进去向仁后问安。”

张明海说罢,便掀了掀帘子请皇贵妃、丽贵妃、宁妃等人进去。仁后正逗着淑禛公主的儿子,见皇贵妃、丽贵妃进来,忙招呼着手上前,笑道:“皇贵妃来了,还抱了九皇子,快来让皇玛嬷瞧瞧九皇子多大了。”

皇贵妃扬一扬脸,余奶娘抱着九皇子施了一礼,丽贵妃也从尤嬷嬷怀中抱了十一皇子,道:“九皇子瑞殷请皇玛嬷圣安,十一皇子瑞愻请皇玛嬷安,皇玛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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