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诏谕
乾坤十一年七月二十五,黄道吉日,乾坤御笔下诏,命殿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师端贵亲王为正使,领侍卫内大臣察兰安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
宣册女官是璇贵亲王福晋钮祜禄氏,她恭谨敛眉,缓开册卷,阔声道:“朕惟赞宫廷而衍庆,行乾坤教化之礼。资豫顺以凝庥,位正宫庭。协坤元而配象,嗣徽音于渭涘。惟内修实王化所基,表礼法于河洲,斯中壸为人伦之本。宸枢既俪,宝简爰昭。咨尔皇贵妃佟佳氏,勋族钟祥,名门毓秀,丕昭淑慎,夙娴令德,作配圣躬,赐从藩邸。昔居桂苑。鸡鸣交警于铜扉。今奉椒涂。鸿典允膺夫圭谷。兹钦承皇仁后懿旨,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事璇闱,肃将袆服,恭俭以襄宗祀,柔嘉以赞朕躬,为天下母仪。共念仔肩之重作宫中良佐,无忘辅相之勤,懋锡彝章,长绥福祉。钦哉。
宣读完册文、宣旨女官授印玺、金册、金宝、凤印,清风烈阳,辽阔天日下,乾坤与皇后并肩而立的身影摇曳在汉白玉石阶上,乾坤执着皇后的手淡淡含笑,道:“时值七月,放眼望去,燕蓟城碧蓝晴天,巍峨肃穆,朕希望与皇后风雨同舟,携手并进。”
皇后恭顺低首,迎着乾坤清和的目光,婉转道:“嗻,奴才谨记,此生一定与圣上携手同行,无论风雨。”
乾坤笑意蔼蔼,他身穿的一身明黄龙袍愈发清俊挺拔,闪烁着耀目的金光,道:“朕下笔亲书的册文觉得还满意么?”
皇后亦笑亦叹,衣襟上的东珠灼灼闪耀,光彩迷离,笑道:“勋族钟祥,名门毓秀,丕昭淑慎,夙娴令德,作配圣躬,赐从藩邸,圣上隆恩,奴才觉得一切都是好的。”
乾坤盈满和煦如波的清笑,与一侧华贵庄严的皇后对视一眼,便紧握双手,含笑深深。此刻大殿前、东西六宫的长街上悠扬喜悦的礼乐之声已缓缓奏响,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尽情燃放,皇后一身明黄色朝冠,璀璨夺目,华光熠熠,领约上纹饰镂金、东珠、珊瑚镶嵌其上,愈发富贵袭人,雍容华丽。
午门鸣起钟鼓之声,乾坤行至太和殿后降舆,銮仪卫官鸣鞭十下,那鞭子落在汉白玉壁石上铿锵有力,清脆震耳。宣礼女官太亲王之嫡福晋引皇后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皇后眉目仰视,执手于胸,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远处遥遥奏起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鼓乐礼声,成千上万的文武官员甩袖下跪,伏地磕头,口呼圣上万岁、皇后千岁。
立后次日,乾坤与皇后携手至仁后宫中行大礼,蓝天晴澈,晨光熹微,日色如金下,寿康宫的匾额字阔雄伟,金黄绚烂,庭院梧桐瑟瑟,凤尾摇曳,彼时仁后端然就坐,身着朝服,头戴金冠,见帝后同时驾临,雍和面色,含笑受礼。
皇后伏首三拜,行了大礼,垂睫道:“奴才恭请仁后圣安,仁后清安万福。”
仁后的目色平淡安宁,她手捻翡翠佛珠,只含笑道:“昨日册后大典,礼毕事成,皇后先起身吧。”
皇后平静抬眉,俯身磕头,乾坤笑着躬身,脸上蕴了浓浓的春光笑意,道:“回皇额娘,皇后早早起身梳洗,天还不亮,儿子与皇后御太和殿,请文武廷臣上表行庆贺大礼,才观礼结束,便向您叩安。”
仁后凝眸带笑,颔首道:“皇后有心了,皇帝与皇后新婚燕尔,从今儿起,皇后该唤我一声皇额娘了。”
皇后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含笑敛睫再三叩首,乾坤眉花眼笑,徐徐道:“今儿是好日子,从前皇后以皇贵妃身份暂摄六宫事,如今令主中宫,晓谕天下,还请皇额娘教诲皇后一二。”
仁后眸光清涟,望着殿外浮金万丈,便眯眼笑道:“《周礼》云王后帅六宫之人,皇后是聪明人,不用我费嘴饶舌,只一点,身为中宫要克尽厥职,端礼六宫,弹压风波,平衡上下,不让皇帝劳心。”
皇后微微沉吟,雪白的齿轻轻咬住下唇,道:“嗻,奴才谨记皇额娘教导。”
仁后面上微微一笑,眼底像是凝了一层清寡寒意,道:“我没什么教导你的,皇帝思虑再三,才选你为皇后,你必要拿出皇后气度,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乾坤沉默须臾,抬眼便殷勤注目,道:“皇额娘,九皇子从前是庶子,如今生生提为嫡子,儿子想,到了九皇子开蒙,儿子便立九皇子为太子,皇额娘以为如何?”
仁后垂眉抚着一柄如意,神色越发清淡,声音中像带着沉闷的回响,道:“九皇子才多大?皇帝心急了,你还年轻,立嫡立储还是晚几年再议吧。”
乾坤的面上仿佛积郁着绵绵阴雨,只好含笑点头,静候不语。仁后含笑微微招手,目色轻缓如一阵云烟缥缈,道:“皇后,昨儿是你的喜日子,我也没什么赏你的,珍珠翡翠只怕你也见惯了,这一对纯金鹣鲽摆饰,是当年册封我为皇后时仁帝恩赐,用的是足金,一只足足有铁球那么沉,如今这样的好东西不该璞玉蒙尘,便赠给你了。”
皇后面上带着丝丝惊惶,不敢伸手接过恩赐,道:“皇额娘,这样心爱贵重之物,您赏给奴才,奴才万万不敢承受。”
乾坤了然于心,笑容俊朗,便扬眸启齿,道:“皇后你就收下吧,皇额娘的心意是盼着我与你鹣鲽情深,夫妻恩爱,你做儿媳的,合该收下,才不失婆媳之间的和睦情分。”
皇后这才含笑收下,双手抚摸着鹣鲽片片的金丝羽毛,笑靥从两腮盈盈漾起,灿若春花。皇后与乾坤携手并肩,一树花影婀娜下,珠帘玉璧,十分般配。
乾坤与皇后从仁后宫中礼毕出来,便有六宫中诸位嫔妃携皇子、公主、格格先行大礼,再有诰命福晋、三品以上廷臣的命妇、有品阶的女眷,齐至咸福宫行叩拜大礼。
忙碌了一日终于可以昏沉沉入睡,皇后伴在乾坤身畔,依依含笑,这样撩醉春意再度入梦便有些艰难,夜里皇后挑着灯花,柔和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影出道道鲜艳容色,乾坤揽入怀中,低语旖旎,两人笑醉香梦,便已天渐微明。
皇后起身替乾坤整理冠帽,笑道:“皇上下了朝,奴才替您煮一盅参汤提神。”
乾坤颊上温润如春,他的辫子上带着薄荷茉莉水的清香,俊雅一笑,道:“这样的小事吩咐人做是了,你是皇后,不必动手。”
皇后双膝跪地理着腰间悬的一枚龙纹玉佩,仰目道:“奴才侍候皇上惯了,不放心旁人。”
乾坤垂眉挽袖,温柔凝笑,道:“朕想着得了闲把九皇子从圆明园接回来,今年不在圆明园过冬了。”
皇后缓抬玉面,盈盈之色溢在靥上,道:“是,那奴才这就安排人,还有一事,奴才想请旨?”
乾坤看她一眼,神色稍稍松驰,便微微颔首,皇后笑着拿一块手帕替乾坤擦手,水中添的玫瑰露氤氲着香浓的气味,柔和道:“奴才新立为后,想借着喜事再添一添喜,勋嫔妹妹就要生产了,张平远说她这一胎是个皇子,奴才想请皇上圣谕,晋勋妹妹为妃。”
乾坤搓着双手,饮了一盏荔枝银耳羹,含着绵软的笑纹,道:“这事啊,勋嫔出身察哈尔氏,倒也贵重,那皇后着手安排吧。”
皇后转手布了一碟小菜,又奉了一碗黑豆桑葚茶,道:“谢皇上意,另外恭贵人伺候皇上也十几年,燕晴宠眷平平,却格外稳重,皇上施恩,一并晋了吧。”
乾坤垂眸进了一口荔枝银耳羹,和悦轻笑,道:“好!册封礼定在下个月,皇后去办吧。”
皇后回宫便早早地梳洗穿戴,换了一身明黄色龙凤呈祥刺绣暗花氅裙,鬓上饰了纯金翠翘,烧蓝珠花,点缀着串串金宝锦红,左手端了一盏凤纹釉牡丹茶瓷,右手缓摇一柄黄绢地绣金凤坠象牙团扇,那扇子绣面匀薄,钩织卷叶,栩栩如生,更添中宫雍容富贵之姿。
今日是东西六宫拜见新后的大日子,众人不敢怠慢,忙添了十几把紫檀木雕花漆软椅,沏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氤氲着茶香清冽盈漫一室。
皇后正襟危坐,笑色清婉,她身后是一面凤穿牡丹嵌螺钿的象牙围屏,左右手各放着一对花鸟苏绣团枕,殿中央鎏金九凤祥云纹兽足熏炉冒着缕缕青烟,地下齐整地放着百十几盆新鲜花草,尤其是轩窗前的一排翠荫篁竹,迎风习习,十分凉爽。
只见赵得海掀起珍珠帘子,阔声道:“皇后主儿到!”
一众人忙起身行了抚鬓大礼,道:“皇后主儿清安万福,万事顺意。”
皇后面带朝露芙蕖,她缓抬了抬手,笑道:“起身叙话,赐座,上茶。”
皇后抚了抚衽襟上挂的如意云纹十八子,道:“今儿是册封立后的头一日,难得妹妹们来得这样早,既是从前姐妹,往后相处起来更要和睦,不可生分了彼此。”
一众人忙止了谈笑,敛裙起身谢恩,皇后吩咐了翠竺、秋檀添上吃食点心,笑道:“蕊桂、秋荻,去把我备下的礼赏给诸位妹妹。”
只见蕊桂、秋荻端着描花绘凤金盘缓缓而入,井然有序地按着位份高低赏给众人。嫤贵人摇一摇手中月梨色绣梅枝花扇,眼中似乎放出光来,笑道:“这红珊瑚手钏色泽鲜亮,真是好东西,还有那鎏金笄钗、玳瑁翠饰,样样都那么镶嵌精致,皇后主儿出手果然阔绰。”
皇后慢摇团扇,晃得象牙柄下的璎珞坠摩挲轻响,道:“喜欢就好,这些赏赐之礼当是给妹妹们把玩了。”
勋嫔、恭贵人、玟贵人忙起身施礼谢恩,皇后抚了她的下颌,轻缓一笑,道:“妹妹不必拘礼,子嗣昌茂,才是有福之景,皇上已下谕晋勋妹妹为勋妃,恭妹妹为恭嫔,册封大礼就定在了下个月。”
勋嫔、恭贵人眉开眼笑,喜出望外,纷纷再次叩首,道:“谢皇上隆恩,谢皇后主儿恩。”
皇后眼光溢转,盈盈浮波,道:“赏给皇子们的礼呈上来,四皇子、五皇子大了,这玉佩、印玺、蹀躞、带钩正好留着佩戴;七皇子正在读书练字,这白玉嵌象牙笔搁、紫檀松鹿图笔搁便赏给七皇子用;这两对麒麟平安扣、纯金福寿锁赏给十皇子、十一皇子。”
丽贵妃、宁妃、煦嫔忙起身含笑,妩媚行礼,璐贵人手拨鬓旁流苏,赔着清疏的笑,道:“皇上疼爱皇后主儿,先是赏赐皇后主儿的阿玛官房一处、宅院一间,又册封主儿的阿玛为一等承恩公,由主儿的弟弟袭爵承恩侯,这是莫大的荣耀呀!”
珠常在低饮着香茶,抿唇一笑,道:“我还听说皇上重用主儿的侄子为御前带刀侍卫,叔叔为步军副尉,堂侄为前锋校统领,连妹婿都升任了官职。”
皇后手抚袖上锦绣花纹,笑道:“二位妹妹的耳朵倒是灵通,圣上厚爱,我等更要勤勉效力,才不负圣上恩泽。”
皇后抬眸凝望,瞥见东手位子上穿一件娇红色福字刺绣簇芍药纱裙的丽贵妃,便心头愠怒,隐隐含气,只见她鬓缀珠翠,斜簪嵌金,胭脂色的指尖正缓合盏盖,啜饮茶水。
皇后低头清浅一笑,转而带了肃然之意,道:“丽贵妃,嫔御之中你身份既高,又多子嗣,日后要恪守规矩,不可攀诬生事,搅乱六宫纲纪。”
丽贵妃指尖上的碗盏骤然停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皇后主儿这是教训奴才么?奴才不知犯了什么事?惹得皇后主儿这样悻悻不平,那攀诬生事,造口业是非之人不关在长春宫了么?有奴才什么事。”
皇后气得银牙暗碎,只是和悦着颜色,道:“无事更好,只怕日后有人不谨言慎行,反而做出卑鄙下作的手段,污蔑清听。”
丽贵妃面色立时低沉,她鬓上的簇簇金银随着怒气摇曳颤晃,道:“谁污蔑了您,您找谁是了,皇后主儿不必讲给奴才听。”
宁妃哀哀抚胸,似梨花春雨一般,道:“我与丽姐姐都是有儿有女的人,怎敢随口攀诬陷害?这样的罪责我可承受不起,皇后主儿多心了。”
皇后瞥向瑰丽娇韵的宁妃,神情愈发平淡冷寂,道:“但愿如此,二位妹妹位高有德,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许是我多心了。”
丽贵妃的脸色登时阴云密布,骤雨疾疾,皇后不愿见她,不觉转首含笑,道:“勋嫔,你即将生产,这往后晨昏定省就免了,好好安胎。”
勋嫔低低嘤咛一声,便扬起一张素净的面孔,柔柔道:“是,谢过皇后主儿,这几日天热困倦,倒总是身子乏累。”
丽贵妃拿一条浅杏色手绢掩鼻,道:“既然身子乏累,就少在御前狐媚皇上,一会儿弹琴,一会儿研墨,别折损了福气。”
勋嫔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撇嘴道:“不劳丽贵妃挂心,得空还是多照顾你的孩子吧。”
倒是像有些许的安静,只听得人们手上茶杯相碰的清脆声音。
丽贵妃阴冷蹙眉,饮茶沉吟,宁妃颊上清波一荡,便娇艳含笑,甩着洒金杏色手绢,道:“皇上仓促册后,真是委屈皇后主儿了,我记得孝顺皇后在时,储秀宫是中宫殿宇,皇上怎么没把储秀宫让给皇后主儿呢?”
丽贵妃手抚妩媚香腮,似笑非笑,道:“宁妹妹真好笑,皇后主儿是续弦,而孝顺皇后乃是原配,能一样么?”
煦嫔阴柔的容貌藏了丝丝冷针,摇扇道:“也是啊,皇上御诗中都说了,故剑情深,今此不忘。”
皇后一向端庄的面容有一瞬的抽搐沉吟,她眉目渐渐清淡,含笑道:“煦嫔的话是不假,可你却忘了故剑情深,还有南园遗爱呢,无论谁走到这个位置上,都是如此。”
丽贵妃含着一汪妩媚清波,掩口道:“那可不一样,我记得孝顺皇后当家时,宽严相济,屡屡赞赏,更是戒奢宁俭,持家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