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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玟殁

皇后从咸福宫出来,一路顺着蜿蜒曲径,绿荫垂花处走来,才穿过一排蔷薇花架下,却见宁妃纤纤走过,便福礼道:“皇后主儿清安万福。”

皇后持一把轻巧纨扇,素白扇面,勾叶芙蕖,泥金花样,用的是碧玉镂花骨柄坠着,笑道:“宁妃,这个时辰可是从养心殿过来?”

宁妃敷在颊上的胭脂,衬得她面色润泽,若桃花朵朵盛开,她抚鬓请安,道:“是,皇后主儿耳聪目慧,一眼就能瞥见。”

皇后清淡一笑,举过扇柄坠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她闭目轻嗅,不觉蹙眉,道:“不是我一眼能瞥见,你去养心殿是所为何事?是奉汤还是添盅?难不成是玟贵人之事么?”

宁妃手卷一柄白玉绣金鱼扇子,朝着皇后虽然温婉轻笑,却含恨带怒,忙举扇障面,道:“奴才在皇后眼中难道是厨子出身?皇上极恨贪官,且贪墨受贿之人本就该死,皇后主儿之意是不该么?还是要替玟贵人那个孽障求情?”

皇后面上的笑乍然一停,连手握的纨扇都撂给了蕊桂,低眸道:“玟贵人娘家一事尚未作出定论,宁妃还是三缄其口吧,免得风大刮了你的巧舌。”

宁妃颦起一双丹凤妙目,她紫粉色的纱裙透过一种芳香,愈发盈盈满袖,扑面而来,道:“皇上一贯刚直不阿,想必定要严明执法,不徇私情,才可上慰天恩,下抚黎民,皇后主儿想来也如此吧。”

皇后侧目对她,比起宁妃的柔怯娇韵,更添雍容气度,笃定道:“必然,我与皇上一体同心,我相信皇上会秉公执法,不会冤枉好人,也决计不会轻纵坏人。”

宁妃一面扇风,一面若带桃花含笑,婉和道:“是,皇后主儿您说得是,皇上自然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即便有人想伸手扯一扯,皇上也不愿再见她狰狞面孔。”

皇后挑眉一动,伴着她婉顺的容色愈加凌厉,道:“宁妃这话是说给我听么?天子厚德威重,断然不会错信于人,难道在宁妃心中皇上是横行奡桀、暴戾恣睢之人么?”

宁妃矍然一惊,吓得她敛眉低气,屏息道:“奴才不敢!奴才……奴才不过随口一言,并非置喙天子之威。”

皇后不愿见她柔怯娇懦的脸庞,只拨着襟上一串东珠压衽,道:“好歹你也是五皇子之母,却这样不知规矩,这要是被仁后知道了,也是不会饶过你的。”

宁妃注目着皇后冷厉的眸光,她眉心凛凛,惊奇道:“皇后主儿之意是要用刑了?”

皇后和颜悦色地看着她,眼色愈发温顺清静,道:“皇上尚未查清玟贵人父亲一案,你却造谣生事,暗自诽谤,质疑圣上仁威,究竟是何居心?还是你与丽贵妃串通暗合?想置郭氏一族于死地么?”

宁妃顿时手慌脚乱,茫然失措,她敛起衣裙,盈盈屈膝,道:“奴才不敢!皇后主儿错怪奴才!奴才不敢与丽贵妃牵扯,奴才是冤枉的,奴才与玟妹妹一族非亲非故,奴才只盼着玟妹妹父亲沉冤昭雪,洗去冤屈呢。”

皇后清婉地抬目于她,语气却如冰霜冷酷,道:“既然如此,你就少在这惺惺作态,回去!”

宁妃怒目圆睁,隐隐含怨,却强忍着一肚子的气施了礼,皇后不愿再见她,只冷冷地瞥视向她,骤戾地剜了一眼。

宁妃怒视急急,暗眉颦蹙,崔万海低着头,小心地觑着宁妃脸色,赔笑道:“宁主儿别气了,这皇后毕竟是中宫,说话强势一些在所难免,您还是小心些吧,这六宫皇后眼线多,趁早回吧。”

宁妃气得珠花乱颤,翠翘摇曳,她面色蜡黄,眉目倒立,狠狠攥着崔万海的衣袖,道:“皇后竟然想对我用刑?真是放肆!皇后比孝顺皇后还要跋扈,动不动就沉下脸训斥人。”

崔万海使劲儿摇头,道:“您位份低些,忍忍气吧,一来皇后手腕凌厉,二来人家是中宫,有点规矩脾气也该如此。”

宁妃怒不可遏,她用力摇着扇子扇风,道:“真瞧着我家世低微,动不动就拿我撒气,常板着一张脸呵斥旁人,好像整个燕蓟城的人都欠她的!”

崔万海轻嘘口气,低低道:“宁主儿您小心些吧,皇后正得势,何苦犯这个嫌呢。”

蓉桂尾随在宁妃一侧,浅笑道:“那这事……宁主儿是不是还要推波助澜一下?”

宁妃笑得咬牙切齿,面孔狰狞,她骤然停下脚步,狠厉般横过一眼,怒道:“你以为我会惧怕皇后?丽贵妃的父兄叨住了这口,趁着这股劲儿就不会放开,玟贵人这个无用的东西,早死晚死就是了。”

崔万海敛眉微挑,垂头道:“说来这个玟贵人早就失宠了,丽主儿为何偏偏咬住不放呢?”

宁妃手抚衣襟上满绣的兰花,揉腮道:“还不是她的父亲一直与皇后阿玛交好,丽姐姐一时生气,才痛下杀手。”

于是皇后脚步极快,匆匆扶了李长安的手迈上台阶,李长安垂手引了东书房,轻声道:“皇后主儿,议政廷臣刚走不久,皇上像是动了肝火,您言语上仔细些,千万别惹了皇上动气。”

皇后顿时警觉,便道:“都说了什么?”

李长安环顾四周,他压了极低的声音,道:“像是三郡王、四郡王出征漠西一事,还有……还有玟主儿父亲受贿赂一事,富保大人义正言辞,一力恳请皇上处死其父兄,族人……”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皇后忙停下脚步,转眸道:“族人如何?”

李长安叹息了口气,道:“族人一律流放岭南。”

皇后勉强止泪,眉心上的桃花蘸红轻盈一跳,道:“岭南远隔京城,荒凉瘴疠,叠山险峻,更是蚊蚁肆虐,湿热难忍,就是常人都难以生存,皇上为何如此狠心?”

李长安不忍便眉头紧锁,道:“是富保大人一再央求,想必也是丽贵妃的主意。”

皇后闭目沉思许久,待她推门入殿时,乾坤拨着扇柄下的流苏举目一望,他连头也不抬,道:“皇后什么时候来的?”

皇后瞥一眼御桌上堆积似山的奏折,脸上全无涟漪波澜,垂首道:“皇上圣安万福,奴才来之时,皇上正在批折子,奴才不敢叨扰皇上清净。”

皇后的面色如中秋朗月,清和谦逊,泰然自若,便平缓扬眉,笑道:“政务繁冗,这奏折多得如山一般,皇上也该注意身子,万勿忧心。”

乾坤对着皇后清和娓娓的笑,神色便愈加温文肃穆,他突然轻咳了一声,瞥道:“皇后轻易不来养心殿请安,这次来,想来是有事吧。”

皇后展眉与乾坤相视而望,她的容色婉顺却显得十分清寒,道:“皇上说笑了,奴才日常来叩安问好,能有什么事?为的不过是琐碎的杂事来叨扰清听。”

乾坤的口气却似寒冷一般生硬,粗暴道:“能有什么杂事?皇后近来是听说了玟贵人父亲一事么?”

皇后凄然抬首,衽上串串东珠玲玲作响,道:“奴才不敢隐瞒,玟妹妹是来求过奴才搭救其父,只是奴才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不知道的事情,奴才不敢妄做决断。”

有片刻难堪的安静,安静得像一汪沉潭积水,不见涟漪,令人窒息,乾坤手握一支岫岩青玉狼毫,沉声道:“皇后想听什么?”

皇后端庄的面色上浮现阵阵迟疑和无奈,道:“奴才能听什么?皇上多心了,这圣主仁君处置政务往往刚柔相济,不使一人含冤枉死,皇上践祚多年,平定四海,驯服天下,河清海晏,物阜人熙,人人必得感皇恩浩荡,政治清明。”

乾坤手上捻动着墨绿佛珠,那佛珠发出沙沙摩挲的声音,在沉静悠绵的殿中十分静谧寂寥,道:“皇后的意思是着我重新查明郭跃山之事?富保已将他行贿受赂的证据交由内阁处置,且人证物证俱在,实在不算冤枉了他。”

皇后仍然恳求,那怒急匆匆牵动着鬓旁珠翠和衣裙下的流苏娉婷轻颤,道:“皇上!奴才之意是不许错信,也不容放过!”

乾坤挑眉一动,略略沉色,道:“好了皇后!郭跃山一事与六宫妇人毫无干系,你虽身为皇后,却也不必在此多费口舌了,至于那个玟贵人,朕已思虑周全,她父亲贪墨受贿,朕不想将她赐死,会责令她好好思过。”

皇后的焦躁显在脸上,她一手托着小腹,一手扶额揉臂,道:“皇上此举是不是不妥?玟妹妹一事仅凭丽贵妃阿玛一面之词就妄言断定,是否……”

但见乾坤不可置否,他的面色如墨,阴沉郁郁仿若远方低云,雷雨滂沱,晓雾不散,皇后的容光从娇艳如轻霞中微带一丝苍白,便道:“多余的话,奴才也不想辩驳,只是玟妹妹侍奉圣驾多年,从未有过过错,皇上是否对她网开一面。”

乾坤的话在耳边冷冷响起,他含着粗戾的怨怼口气,道:“算了!当年珍妃之父、之叔犯下滔天罪行,她也没苟且偷生,仍旧选择慷慨负死。”

皇后只凝神远思,道:“皇上之意是殉死玟贵人了?珍妃的事儿怎能与玟妹妹相比。”

乾坤的暴怒随着他的语气严厉而倾泻直下,冷漠得如严冬冰霜一样彻骨,道:“皇后是何意?你这般替郭氏一族进言,不外乎是你阿玛毓彰与她父亲昔年同窗交好,为着这么一点微末情谊,皇后竟然不顾身孕,纡尊降贵,替人张嘴求情,皇后如此做,是不是有失体统规矩?”

乾坤说这话极为蹊跷,皇后砰然心惊,却只含着三分柔婉笑色,道:“皇上,奴才此举为的是六宫祥和,不使玟妹妹之父含冤而死,而使玟妹妹伤心欲绝,无辜受累,是奴才之父与她之父早年交好,但奴才断断不会为了私交情谊而徇私枉法,营私舞弊。”

乾坤暴躁扬眉,他鼻喘粗气,怒气一挥,轻哼道:“那么你替罪臣罪妇求情又是所为何?你阿玛承恩公连上两道折子为郭跃山担保,从前党派之争时,他能清保自身,不陷沼潭,如今为了这个人,他却陈情上书劝谏朕重审此事。”

皇后悲苦难抑,她舌底的怨恨喷薄欲出,便仰头迫视着他的灼灼目光,道:“皇上是什么意思?是怀疑郭跃山与奴才阿玛沆瀣一气么?外面的事情诡谲多变,奴才不愿想也不愿见,好了,这件事说来与佟佳一族实在无牵连,奴才不想为此事而与皇上冲突龃龉,奴才跪安。”

乾坤颤栗的两指愤怒轻挥,他的语气愈发冷淡凝重,道:“皇后既然要跪安,那就好好静心安胎,这种事不必叨扰清耳,免得惊了皇后胎气。”

皇后的心中生出叠叠心酸悲苦,那酸涩之意立涌心头,旋即脸色雪白,颦颦皱眉,她强忍着丝丝腹痛紧紧搀住蕊桂的手,缓缓迈开了步,才跨过朱红门槛便见李长安行色匆匆,慌乱地欠了一礼。

乾坤豫然不悦,立刻轩眉陡扬,李长安定住心神,道:“回皇上,刚刚玟主儿身边的秋蛾请旨,说玟主儿为力争其父清白,已……已……已剜心明志而殁。”

乾坤霍然站起,骇然惊色,道:“什么?”

皇后惊得瘫坐在地,幸好有赵得海、蕊桂将她扶起抱住,才不至惊厥滑胎,待平定了心神,吓得皇后得闻死讯瞬间哽咽痛哭,悲伤流涕。

乾坤愤然怒起,拍案惊异,道:“这个贱人竟然剜心明志?她是要向朕痛诉她的委屈么?”

李长安的目光不敢直视乾坤,只颤颤巍巍地埋着头,道:“回皇上,玟主儿跪在殿外磕头许久,听……听得皇上与皇后主儿争辩,不知为何突然跑回宫,谁料……谁料她竟然……”

乾坤气愤与愠色交叠,一怒之下将一盏,道:“这个混账东西!嫔妃自裁乃是大罪,她入宫多年,竟然不知规矩?剜心明志,她是想效仿姜王后剜目炮烙么?”

皇后泪雨哽咽,她捶胸顿足,泣不成声,道:“皇上!玟贵人已经惨死,但请皇上慎重查清她父亲一事!”

乾坤的目光有些疑虑,更加不觉厌烦,道:“不必查了!该死就死吧。”

皇后引袖哀求,愈发凄苦,道:“皇上!玟妹妹殉死,但请皇上顾念旧情,彻查她父亲一事吧,也算是宽慰玟妹妹之心。”

乾坤见皇后怜悯哀叹便于心不忍,他侧臂伸手扶起,道:“这件事证据确凿,即便有冤屈,朕心中也有分寸,皇后不必说了,你怀有身孕,实在不必犯险求情,皇后啊,唯一要紧的事就是你腹中龙裔,旁的风言乱语不听也罢,顺喜,送皇后回宫安心养胎。”

待顺喜送回皇后到咸福宫歇息后,他像一阵风似的刮竟到了景仁宫,此时的中殿内芙蓉盛开,芍药怒放,丽贵妃倚在窗前的朱红漆木杆旁饮茶沉思,她一手托着鲜花花瓣,一手低首拨琴,传来阵阵清妩婉转。

顺喜一面轻轻捶敲着丽贵妃双足,一面舔着舌头赔笑,道:“皇后从养心殿出来,当时就不悦沉下脸,看这样子像是动了大气。”

丽贵妃露出一痕光洁贝齿,颦笑道:“气得她腹中胎儿滑下来才好呢。”

嫤贵人笑着端茶,她本就是见风使舵的人,如今更是依附丽贵妃,便扬眉掩腮,道:“那皇后主儿岂不是更气了?这玟贵人也不知给了皇后主儿多少好处,让皇后主儿不顾风险这般袒护她。”

顺喜笑得狰狞可怖,越发谄媚,道:“玟贵人这个邋遢货色,竟然敢跑到御前剜心明志!平常真是小瞧了她。”

丽贵妃将手托的芍药花瓣骤然一掀,那花瓣纷纷凋落如纷飞的蝶,道:“死了就死了,这个孽障不死,左右我也会让她死。”

璘常在蹙起一弯乌黑眉毛,噘嘴道:“只是皇上这几日都宠着洁常在那个贱婢,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论容貌长得一般,论才艺,宫中的姐姐们谁不会弹上一曲,真是奇怪。”

章廷海便忙着眉开眼笑,格外迎合,道:“可不是嘛,奴才昨儿路过建福宫,一眼瞥见她的长相,冰脸冷面的,实在不如璘主儿热络。”

璘常在轻轻撇着丰艳唇瓣,骄矜滴滴,道:“还不是洁常在仗着她阿玛在朝中为官,一劲儿地猖狂,丽姐姐,您可要替奴才做主,收拾了那洁常在。”

丽贵妃顿时气恼交加,只含着一色清丽淡笑,道:“好了妹妹,这不才能缓过劲儿,谁叫你在皇上、皇后跟前取巧争宠呢,皇后主儿眼里可不容沙子,当日的珍妃、荣妃哪一个不是命丧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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