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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族恨衰

苏钰走后皇后坐在炕上默默良久,她才低头揉眼却见秋檀满面愁容地候在一边,轻声啜泣。赵得海神色焦灼,她将一件淡紫色绣月白色樱花外裳披在皇后肩上,叹气道:“皇后主儿万勿伤心难过,您得保重身子,佟佳一族还得靠你呢。”

皇后将所有的怨毒瞬时涌上心头,缓缓才吐露道:“她们好狠毒!”

苏钰的喉头微紧,语调却始终如常,踌躇道:“这次是算计好了的,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主儿全族还遭此横祸,主儿困在咸福宫,一来外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二来忌惮着皇后身份,暂且不能如何,只是……”

皇后忧愁怆然的眼眸上蒙了层层阴郁之色,苍凉道:“我担心的是几个孩子,瑞殷、瑞惖,两个孩子不在我身边,会不会……”

苏钰急忙摇头叹息,抚慰道:“皇后主儿放心,九皇子、十三皇子现下被接到皇上身边伺候,想来不敢明目张胆。”

皇后支撑着病弱的身子坐起,从屉中取出一张鹅黄色纸张,未曾提笔写字,眼中委屈的泪便已晕湿了大半,含泪道:“托人将这封信转交到我阿玛手中,我无能,不能保佟佳一族兴衰,烦请我阿玛珍重自身,不要过度忧伤。”

苏钰、赵得海微微叹息一声,皇后便掩面啼哭,曾经的她贵为中宫,如何肯受得这样的酸苦,到底今非昔比,不如往前了。

见皇后这般凄苦神色,苏钰只得将眼泪止住,定定道:“无论何事,皇后主儿且先宽心,奴才若能略尽绵力,一定不辞辛苦。”

这边李长安手掌着一盏錾金铜灯,他恭顺垂眸,笑道:“夜深了, 皇上早些安置,午后皇后主儿来请旨,想叩请圣安,恕奴才多舌,皇上莫不是真信了那些小人言语吧。”

乾坤阴晴不定的目光骤然尖利起来,带着薄薄的冷锋刺入李长安的眼眸,吓得他不敢抬头,只定定望着他惊慌失措的脸,沉声道:“钦天监的话不可信,萨满太太的舌头也是受人指使过的,也不可信,但佟佳氏欺君犯上,做出这些有悖君恩的事,该是可信。”

李长安的嘴角微微垂落,他仍恭谨着垂着头,慢摇一柄水墨江山折扇,笑道:“奴才也不懂,只是皇后主儿追随圣驾多年,为皇上生儿养女,贤惠驭下,从未有过错处,仅凭几人之语污蔑皇后主儿清誉,实在可恶。”

夏夜的凉风微微掠过,泠泠爽爽,窗下角落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使人觉得夏夜格外寂静恬淡,乾坤略略沉吟,摆手道:“你去传皇后过来。”

当真是久不来了,待入了深夜,长街上宫灯都撤了一半,李长安先将皇后引了进西室歇息,轻声道:“回皇后主儿,洁主儿刚走,皇上在等着主儿呢。”

皇后温文颔首,敛衣提裙,她穿一身浅紫色衣裙,裙角处镶嵌着瓣瓣莲花纹样,滚着薄薄的叠叠珊瑚,头发也拿鎏金扁方绾成一个横髻,虽然不施粉黛,眼窝的细纹清晰可见,却在鬓边缀了几颗珠花,单薄成一缕孤影。

还没到门槛,便换了碧绮扶皇后进去,彼时的乾坤靠在软椅上,悄然背对着皇后,似乎在翻看一些书信,待听皇后微弱的脚步声进来,连头也不抬,便艰难地福了一福,道:“皇上清安万福。”

殿内唯有花瓣掉落的轻巧声音,片刻有冰冷的静默,乾坤便低沉着声音,垂首道:“你来了,你身子不好,就不必施礼了。”

皇后的目光清澈如波,趁着皎洁入户的夜色愈加楚楚可怜,道:“谢皇上恩,岂止我身子不好,我更是个不祥的人。”

乾坤脸颊上涌现一层清霜微凉,实在有悖于这个季节的暑热,便扭头道:“禁闭了这么久,你的戾气还那么重,碧绮说你夜来辗转难眠,心悸多梦,如今可还好些了么?”

皇后惶然抬首,两道泪痕已然印刻在脸上,挥之不去,道:“家族衰败,受尽凌辱,摊上这种事皇上觉得我会好么?皇上听碧绮说我辗转难眠,心悸多梦,那么皇上也不仔细问问,我因何多梦,为何难眠?”

乾坤的神情愣了一愣,唇角勾起一丝轻蔑,道:“因何多梦?还不是素日操心太过所致么?”

皇后的心底猝然震惊了下,她额上的珠翠摇晃轻颤,响起一阵苍凉的声音,道:“究竟我为何操心?旁人不知,难道皇上也不知么?仅凭他人一面之词,皇上信了我不祥不幸,仅凭他人偏听则暗,皇上就断定我阿玛一族与乱臣贼子勾连沆瀣,天子威重,皇上便是这样治理朝政社稷的么?”

乾坤略略正色,反手便是一掌拍在桌上,道:“放肆!”

皇后不肯多见他一眼,便泰然自若,平缓道:“我手持中宫笺表,句句言之凿凿,我只想面谏皇上,不可听小人之说诬陷好人。”

乾坤手端一盏茶只轻吹着茶梗浮沫却也不饮,更道:“是非曲折,朕自有论断,轮不到皇后在此僭越犯上,你说了这么多,也不问问你的孩子好不好?朕好不好?”

皇后吃惊到喃喃自语了一句,忙轻嗤了两声,道:“我的孩子?有恭嫔妹妹照顾,我很安心,而皇上……皇上乃是天子,黄屋左纛,锦衣玉食,能有什么不好。”

思绪起伏间,乾坤的眼底隐然有波波泪光闪烁,道:“皇后,你说话越来越尖酸刻薄,再也不是从前温婉贤惠的模样。”

皇后凄惶摇头,泪水潸潸而落,道:“从前的温柔贤惠能弹压住几个人?世事如沧海桑田,浮云变迁,若我还如从前一般懦弱,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朝政上尚且不能力阻,但口食俸禄的臣子,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并非人人都能坦然相待,坦诚无私!”

乾坤的神色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冷然惊恐,厉声道:“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你的事暂缓不论,可你阿玛、叔父的事,你胆敢砌词狡辩么?”

乾坤颤颤的唇舌上吐出如针尖似的怨恨,字字锋利,句句冷冽,道:“刊印功德书,企图谋反篡位,与漠北叛贼往来密切,暗地里鼓吹先太子功绩,造谣非议朕御极刻薄,如此种种,朕不算冤枉了你的家族!”

心底轰然炸裂,一种被人冤屈的怨恨再次沉沉袭来,皇后撑着目眶,泪意逼得她眼底肿胀通红,挑眉道:“求皇上明察!阿玛为官多年,深知其中利害,这样叛逆昏话,怎会源自我阿玛之口?定是有人设计陷害!皇上!佟佳氏受尽隆恩,感念皇德,不敢辜负圣意!”

乾坤的口气却比之前更生硬刚冷,生出一阵凉寒之意,道:“错便是错了!你阿玛的确辜负圣恩,他的一言一行忤逆冒犯,朕已下旨决定处死你阿玛,给为官人一个警示,你的叔侄兄弟朕会按照罪责发落,轻者流放三千里,重者一律赐死。”

皇后低身跪下磕头,含着的泪顺着眼眶肆意滚来,道:“皇上不可!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阿玛做人谨慎,断断不会与叛党搅合在一起!还请皇上明察秋毫,万万不能处死我阿玛!我已经没了额娘,若再没了阿玛,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乾坤深沉的气息凝结在夜中,窒闷难言,他的脸上蔓延着森冷的杀气,道:“你阿玛做出这等悖逆皇恩之事,是非死不可,至于你的亲眷……听说你的二妹怀娠多时,朕会从轻发落,让她生下孩子在流放边疆。”

皇后凄然抬首,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从她的眼底逼视怒怨,道:“奴才妖媚不祥,罪孽深重,情愿一死以谢皇恩,但请皇上能重审阿玛一案,阿玛效力圣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在……念在奴才为您生下两个嫡子的份上,请皇上重查此案!”

乾坤的话冷冷在耳边响起,刚愎自用,绝情漠然,句句不让人感觉痛心,道:“事已至此,实在不算冤了你阿玛!皇后,念你侍朕多年,不愿为难,可你非但不赤心相待,以朝政安危为重,反而袒护庇让,真是有失大体,当年孝顺皇后的叔叔犯事,她尚能正气凛然,大义灭亲,怎么到了你这里,处处却不如了呢。”

皇后眼中的怒意更甚,似一把熊熊火焰愈燃愈烈,道:“皇上处处拿我与孝顺皇后相比,我是不如她,不如她的贤德忍让,不如她的恭谨谦和,这么一个无才无德之人,为何皇上偏偏册立了我?”

乾坤清冷的眼光漠视向她,便骇然地抚胸叹气,道:“若当日有比你更加出色的人,朕也不会这般为难。”

皇后哽咽着嗓子,连日的哭诉使她嗓音愈发干涸沙哑,惶然道:“奴才不想纠缠过往,只是外面之事诡谲难辩,奴才实在不知,可奴才阿玛对皇上的忠心,皇上也无半分顾念了么?”

乾坤端起手边的茶微微抿下,似在轻描淡写般结束人的将来,道:“你阿玛结党营私,罪责太深,朕若顾念,该是纵容遗患,姑息养奸。”

皇后凄惶摇首,悲苦难言,舌底的怨恨再也忍耐不住,仰头道:“那皇上便要轻易处死阿玛性命?阿玛……阿玛一事,实是有人加以陷害,蒙冤受屈,皇上但请念及奴才侍奉多年辛劳,刀下留人,网开一面。”

乾坤亦有些不忍,但见他眉心舒展,不再是先前蹙眉聚拢,便伸手于跪地的她,道:“皇后,你不必求情了,即便你阿玛死了,朕也不会薄待了你,你依然是朕的皇后。”

皇后几乎要冷笑出声,心中的酸楚随着阵阵痛心疾首再也抑制不住,迫视道:“可皇上这样血洗奴才娘家,日后奴才何以做人?奴才的两位皇子何以立足在朝堂上?”

乾坤先愣住了神,手握的茶盏也悬在半空,才过了一瞬间,皇后兀自磕头,抬头的一刻一缕悲寂的笑浮于脸颊,道:“奴才以中宫之名恳请皇上重查此案,不使一人蒙冤,也不使卑鄙之人阴谋算计得逞。”

乾坤带着惋惜的声色轻叹了一句,旋即他的语气更加阴冷,道:“你阿玛死罪可免,但你的叔叔兄弟断然不可免,革去你叔叔步军副尉之职,贬为庶人,全族充军瑷珲。”

皇后的胸口有阵阵剧烈的疼痛隐隐袭来,夏夜的天凉得牙齿猛然颤抖,发出咯咯的破碎声,道:“充军瑷珲?瑷珲远隔南北,皆是穷山恶水,叔叔一把年纪,怎能受得住冰天雪地之苦?”

乾坤不屑一顾,淡漠的语气中不见丝毫温度,道:“充军,已经是便宜了他。”

皇后的心酸悲恨俨然到无以复加,由于心绪激荡起伏,她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便眼含热泪嘶吼,道:“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您就这么偏信小人言语而诬陷枉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

乾坤愤怒的样子犹如一道霹雳闪电,他语气严厉,冷漠到数九严寒的腊月一般,道:“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么?”

皇后哭得双目通红,她竭力地嘶哑着喉咙,维持着最后一点中宫威严,道:“佟佳氏创业百年,从未有过屈辱,皇上宁可错信奸佞小人谗言诽谤,也不愿再查还我家族清白!皇上!你我夫妻多年,”

殿门吱嘎一声开启,翩然闪进一个娇小的身影,她的容色在朦胧的月光下衬托得青春且娇丽十足,皇后嫌恶地转过脸来,却是璘常在娇娇怯怯的立在一旁。乾坤登时扬声蹙眉,道:“你有什么事?”

璘常在眼带娇柔地望了皇后一眼,才笑色盈盈地偎依在乾坤怀中,笑道:“回皇上话,刚刚宗人府来报,说……说皇后主儿的妹妹突然受惊滑产,已经……已经殁了。”

皇后失声痛哭,眼窝藏着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落,伴着她错愕伤心的神情和尖锐的尖叫一起迸发,道:“什么?云盈!云盈!”

待皇后睁开眼,已是光明的白日了,她才睁开眼,却见棚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金绸彩带,连绛紫色暗织纱帐也换成了海棠红富贵鲜艳的颜色。那样喜庆的红色,绣着金丝银线瓜蔓葡萄的吉祥样子,目光所到之处是热闹簇拥的嫣红胭脂,大红藤萝,莲叶葫芦,枝枝蔓蔓缠绕,繁繁密密交织。

炕前围了一群人,一个个笑脸盈盈,皇后只觉头晕气乏,耳鸣眼涩,浑身上下无一丝力气。翠竺含喜含悲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了皇后的手,哽咽道:“恭喜皇后主儿,贺喜皇后主儿。”

皇后眼神涣散,脸色萎靡,尚有些迷茫,只低声道:“恭喜?我的妹妹殁了,家族尽皆流放,我有什么可喜的。”

鑫常在在一旁掩过被子一角,她将皇后面颊滑下的泪擦掉,含着三分喜声的笑,道:“皇后主儿万勿伤心,您……您有身孕了!”

不啻一个惊雷响在皇后耳边,皇后脸上并无太多欢喜的容色,只愁容淡淡地抚摸着小腹,平静道:“知道了。”

苏钰忙膝行向前,喜极而泣道:“皇后主儿才一个月,胎气不稳,先前的头晕气短皆是怀娠之兆,也怪奴才疏忽,竟然没能及时察觉主儿有喜。”

皇后冷淡的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却如秋霜清寒一点暖意也无,道:“不怪你,阿玛和叔叔可曾被发落走了?二妹的尸身可曾安葬了?我幽居深宫,不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勋妃含泪握紧皇后干枯的手臂,哀叹了一声便宽慰带笑,道:“皇后主儿您千万不可动气,您才有身孕,皇上……皇上未曾追究,只……只命人将二小姐埋在了京郊城外。”

皇后掩面痛泣便侧过身子呜咽,未语,泪先滴滴涌出,道:“皇上如此绝情,丝毫不念昔日之情,可怜我的二妹和外甥,生生被人折磨至死,他……他还不曾来到这人世间看一眼……”

勋妃的神色变得伤感悲凉,灰败的气色似凝在寒冬的层霜,道:“我阿玛为平承恩公大人冤屈,曾力谏皇上仔细彻查,奈何刑部上下像串通好了证词似的,主儿的家人今儿到了晌午,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

皇后闻言心底惊痛不已,双眸更是怔怔然愣了半晌,手上狠狠攥住艳丽似霞的锦被,一个力道深重,刺啦一声凝重的撕扯声响划破在静谧的床边,失去亲人的泪终于再度落下,皇后不禁掩面垂泣,失声痛哭。

乾坤笑着候立在皇后身畔,他脸上溢着丝丝温晴,便道:“皇后你醒了。”

皇后抬头却见乾坤的脸上挂着三分淡薄的笑,从前他的笑那样温和儒雅,清新俊逸,而今见来便是肠胃作呕不止,一脸嫌恶,别头道:“没旁的事,皇上你走吧。”

乾坤坐在凳上,他是那么欢喜地看了皇后一眼,将昨夜的骤雨雷霆全然化作了春暖晴日,便紧握着她的手,疚然道:“你还在生朕的气?你这样心含怨气,对腹中龙裔无恙,对你的身子更无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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