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阿眠的恨
谢长柳坏在哪里,他或许可以知道,他坏在一切机关算尽,他坏在要趟着尸山血海为家人报仇,坏在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已经晚了的公道。
他容不得旁人如此评判谢长柳,不管是非对错,对谢长柳来说,都是残忍的。
“阿眠,你知道是非吗?你知道真相吗?”你如果知道真相,明白是非,岂会还这样评判他?他这一生,与人的恩恩怨怨,都是情非得已。如果真的有真相可言,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个伤害。
对于邱频的反问,阿眠说的是义愤填膺。他瞪着双目,好似对面的人就是谢长柳。
“我如何不知,我哥与他是有过节,可是,他也报复过我哥了,然而他锱铢必较,如今也不肯放过他,意在毁他的前途,毁他的声名。你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好人,我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他不是。他用我威胁我哥,逼他离开太子,让他回汴京霸占本属于我哥的位置。你不知道,他真的、真的很坏。这样的人,究竟值得什么?”
邱频听着阿眠的声声指控,脸色沉得似要滴水。
阿眠果然还是涉世尚浅,别人的挑拨他就信以为真,从而对谢长柳恨之入骨。
华章又是如何跟他说的?如此抹黑谢长柳的清白?他不明白他与谢长柳之间的过节究竟是什么吗?那不是一件小事,是谢长柳的光明磊落的一生,是谢长柳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一生!他被害得如今连名字都不敢有,被害得吃尽苦头整整七年,这,就是阿眠口中所谓的过节?纵然是谢长柳要报复,都是他华章该得的报应!如果没有七年前的旧事,谢长柳岂非不在东宫,岂非不在太子身边,他若没有经历家破人亡的悲剧,他还容得有如今的机关算尽吗?容得被他的弟弟评判他的过错吗?
邱频很想告知阿眠真相,告诉他,他维护的人,并非是他眼中的正人君子,而他指责的人,却是他真的手足弟兄。可是、他不能,这是所有人都隐藏的一个真相,是一个,不能从他这里说出去的真相。
“阿眠,这只是你看到的,可是,这不是真相啊。”谢长柳的不容易,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不是华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盖过的。他如今很怀疑,阿眠对谢长柳的误会都是华章有意为之,为的什么?兄弟相残?他怎么敢?
“你觉得你真的就是华兰萱吗?”
阿眠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拍桌而起,他气恼的看着邱频,最是不喜被人质疑他的身份。
“如何不是,我是华兰萱,我是我哥的弟弟。”
他以前,被哥带回华家,华家人不认,他记得,可是,他哥说了,他是阿眠,是他的弟弟,是华兰萱!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身份,他除了是华兰萱,还能是谁?
邱频看着如此激动的阿眠,最后那些他差点脱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阿眠,是非因果,你未可知,如何就去定义一个人的是非对错?”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如今对于阿眠与谢长柳的事来,他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不能做那个清醒人。
“你在佛前祈愿的什么?”
他未想得到阿眠的回答,继续道:
“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人,跪在佛前,跪给上天,祈愿,逝去的父母胞弟,来世安乐一生,不要留恋人世的他……因为不值得。”
阿眠似乎知道邱频说的是谁,对于他说的这个故事并不能感同身受,毫不留情的阻断他的话。
“那是他的命!是他的错!”他的气急败坏让邱频逐渐失望。
“阿眠!你……”邱频被阿眠的态度气到,他看着人,难以压制自己起伏的心情。
最终他放弃了劝导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的人,他颓丧的垂下头,难掩眼中的失望。
阿眠走了许久,而他就这样枯坐了许久,直到,一痴师父找到了他。
一痴是寺里有名的法师,邱频在寺里的这段时间,也多蒙他的照顾与开导。
他看着人,脸上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忧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听闻施主是要闭禅出山了,想来是已经得偿所愿。”
一个人若是决心离去,不出意外的话,是到了该去的时候。邱频施主在寺里所求,他也知晓。
这几年,他日日诵经上香,那个人的名字亦出现在了每一日的点灯上。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一旦尝尽了这八苦,那必然如火缠身,此生难消。
而求他什么,无非是人的七情六欲作祟,求爱别离,求怨憎会。
邱频看着特意前来问候的师父,双手合十在胸前。
“是,多谢师父这两年的照顾。”
“且去,且行,且珍惜。”
这是一痴与他的临别赠言。他虽入佛门,不尝人间苦,却晓人间不可得,邱频施主正盛年,为情所困,心有执念,是每一个少年人必然要历经的磨难。他见他试问迷津,也见他求而不得,如今,放下的也非执念。
少年的心思很好猜,他只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华章是他的信仰,是他一切的依靠。
他这无忧的一生啊,都是华章给他的,他自小便被华章带在身边,是华章给了他富裕的生活让他无忧无虑的成长,也是华章许了他恣意的一生,给了他光明正大的活着的机会。他的记忆里只有华章,幼时的事情他忘记了很多,可是他记得与华章的每一时,他分明也只是个少年,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可是他在学着让自己成为一个父亲般的人物,给了他任性后的规劝,迷惘后的指引。他也知道,他们的身世与汴京这样的富贵显赫之地来说,并上不得台面,他们只是氏族里的庶出身份,尽管姓了华,可他们却不能回到华家住,也不能在外用着华家的身份走动。他之所以不喜欢读书,是因为,学堂里的人以嫡庶区分每一个人。他听到过他们说华章的那些难听的话,纵然他在太子门下,可是,看不起他们的人还是很多。华章很努力了,他看见的,他为了能出头,为了留在印象堂,他兢兢业业,不辞辛劳,他挣的无非就是一个家族给不了的,前途。
这个世界上谁都难,可是他看到的是华章的难,他没有办法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他的眼前身后都只能是华章。是这个,如兄如父的男人。
他是不知道当年的是非恩怨,可是,这不是别人可以肆意欺辱华章的理由。
从他是华章的弟弟那一刻起,从他被华章牵在手里带他回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此生都只是华章的弟弟,注定了他是华兰萱。他要与他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谢长柳却当着少年的面,欺辱他的兄长,阿眠,如何不恨?
少年人爱的坦坦荡荡,恨的真真切切,这也是邱频劝不住的。
他的这一生里,只有华章了,华章才是他人生的非凡的意义,就算是谢长柳的好,谢长柳的善都代替不了的。或许、或许是华章真有错在先,可是,时间不能改变一切吗?
那个被邱频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青年,为何会显露出那样憎恶的面孔?
他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看错了人,还是他从来都信错了人。
他忘不了那日华章被谢长柳逼走的那一幕,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哥哥无助的跪在地上恳求着不要离开太子身边,他一生傲骨啊,也被人折损在地上了。可是,最让他心寒的是谢长柳的赶尽杀绝。他知道自己是华章的弟弟,他一定知道,自己于华章来说的意义,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利用自己来威胁他。他的哥哥怎么会舍得自己被人伤害,被人利用?华章低头是显而易见的结果,所以,谢长柳得逞了,他成功的逼走了他们。
他是个得逞的小人。
他对他的评判没有错。
他是不知以往的是是非非,可是,他看见的是非对错他有分辨的能力。
谁都不能欺负他们。
“十皇子到!”伴随着内官的一声高呼,谢长柳看见了那个即将会顶替掉秦煦的新的储君。
十皇子秦琰。
自从他把皇宫里如今的每一位皇子都评估了一遍后,他并没有找到那个让陛下起了易储之心的皇子。陛下想要易储,那必然是已经有了他最认可的储君,会是哪位?如今年长的几位皇子也独独是秦煦当得起重任,年岁小的……年岁小的倒是有几个,只是,陛下是想从新培育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储君吗?培养出一个储君何其难,没个十年八年的,他如何能坐得住那个位子?而陛下,是否就能等到一个十年?他试想了许久,直到那日陛下说要他教导十皇子后,他大概是有了方向。陛下还是怕人会发现他的心思,也是怕别有用心的人会发现十皇子的存在,毕竟,东宫尚在,文武百官是认一个能担大任的储君还是一个不能分辨是非的小孩?若是易储,天下将危。所以,他不敢给他请少师,不敢光明正大的给他用培养储君的三师去教导他,而这个任务才会落到自己头上。他反正也是被困在宫里,他来教导,也不会被人发现陛下的心思,谁会知道他们在算计什么。
陛下用心良苦。
秦琰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过来,御宝阁的宫人已经跪满了一地,自己也在最后时刻弯了膝盖。
“臣见过十殿下,殿下万福。”
秦琰虽然年纪小,却已经习得甚多规矩,见了谢长柳,也会乖巧的朝人行礼问安。
“先生万福。”
谢长柳看着才到他大腿高的小孩,乖巧可爱,一双懵懂的眼里尽是好奇,却又故作着稳重,憨态可掬。
孩子是可爱,可是,谢长柳还是想不通陛下为何就是要了这位?秦煦不好吗?已经长大成人的储君,已经有能力扛起一切,陛下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就因为外戚的势力就让他放弃最好的储君吗?而这个孩子这么小,十年,就算是能把他教出来,届时,秦煦的地位已然无人可以撼动,陛下又要如何易储?
“先生,今日开始小殿下就要跟着您了,还请先生用心。”李秋特意跑了一趟,把人交到谢长柳手上,走之前还不忘嘱咐一句。
“嗯,陛下之命,不可辱。”陛下既然放心他,还把人送到他手里,定然是要用心的。
他虽说不是什么当代大儒,可自小所学也非浅薄,前是接受着父亲的亲自教导,父亲也是当代远近闻名的才子,学识不输与其他圣贤;后入东宫伴读,再入太学宫侍读,与太子一同接受着太傅的指教;两年前又跟着孔夫子,学的是天地、是立命、是正心,是开物……
“先生能教我读《大学》吗?”
进了特意辟出来的书房,里面的桌椅板凳都已经备好,秦琰在他的小桌子前坐下来,自主的就提了意见。
谢长柳本还想着要怎么开始呢,自己也是头一次的授学与人,还没个章程呢突然就要开始教孩子,初觉也有些无措来,正翻开着他们带来的各种书籍,方在理着自己的头绪,哪知小皇子有自己的想法。
他要读《大学》?
谢长柳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温声细语的问他:“殿下要读《大学》?可是殿下还小,怎么这么快就想学《大学》了?”
成人的开始,于读书写字起,而自小学的是要从《三字经》开始,教以数目与四方之名;到《大学》都是要八九岁的时候才读的,教以礼让,示以廉耻。而十皇子不过六岁多些,还未满七岁,怎么就这么快就学到《大学》了?是否太快了些。
秦琰抬起小脸,脸上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像是桃子。小脸一说起话来,模样认真又可喜。“因为我已经读完《三字经》和《千字文》了,我想开始学《大学》了,《大学》后就要开始学《孟子》啦,不能再读这些了。”
谢长柳是听明白了,他是未学那么快,不过他是想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就会开始读《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