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凌家宅事
所谓伴君如伴虎,谁人在帝王面前不是小心翼翼、阿谀奉承的,他倒好,都敢嘲笑起帝王,看来的确是太猖狂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指不定龙颜大怒那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如是想着,里面又响起独属于谢长柳清越的声音,成竹在胸又骄傲自负。
“是不至于,可是,若是给东宫添堵也说不一定,更何况……他的次子在刑部任侍郎。”点到为止。
谢无极话里有话,却又说的明明白白。瞬间,陛下收敛了那即将暴起的愠怒,阴郁的看着谢无极。这人总能适时的出其不意。
“你想说什么?”
谢长柳端着从容不迫,亦才抬脚从原地挪到陛下正面去。他不是猖狂,而是他甚会,揣测帝心。
汴京一向太平,可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死的还是朝廷命官,于朝廷内外引起了不小的动荡。陛下当日有许,若办的妥当方可论功行赏。所以,侍郎上去是什么?不说陛下也明白了。
“你是说,元艻惦记的是,刑部?”元葳走到侍郎已经是极限了,当然其中还是因为元艻等人的破格提拔,才教他平步青云,但是,以他的能力,再往上走,是不可能了。一来,此人德不配位,不会容许他在刑部身居高位;二来,陛下是不会让元氏的人在六部根深蒂固的。
谢无极的话,宛如醍醐灌顶,给陛下抓住了一丝苗头。可是,他还是想不通,元艻至于绕这么大的圈子吗?若是为了他那次子,何妨给自己惹麻烦?
谢长柳知道陛下在疑心什么,不紧不慢道:
“元葳在刑部任侍郎,这件案子,他必然是要主办的,既然从他手里过,怎地也会分一杯羹。”
刑部里的人都是藏龙卧虎,各显神通,真要论起来,说不得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陛下沉思片刻,豁然开朗,抬眼看着谢无极,眼里方有了讳莫如深的笑意。就连谢无极刚才对他的嗤笑都可不计前嫌,做烟消云散了。
他这一天都是阴沉着面色,也才在此时,放了晴光,不禁叫伺候的人见了,终是松缓了一口提着的气。
原本都以为,谢无极今日必然会惹怒陛下,拖出去斩首了的,没成想还叫陛下转怒为喜,成功化解了危机。
“你看得倒长远,朕不及你。朕的谋臣也不如你。”
他由衷的感叹,谢长柳的确料事如神,又事无巨细,如此隐秘的算计都能叫他发现,这人究竟还有什么大能是他没有发现的。
也不怪天下人对他的推崇,这样的人,甚有本事。还是他大梁人才济济,这人但凡是落到其他地域去,对大梁来说都是一个强劲的敌人。
“陛下过誉了。”谢无极拱手,谦恭有度,规矩的不像话。
他颜色姝丽,此刻温顺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副谦卑有度的姿态,看着就像世家王孙出身,自小耳濡目染,循规蹈矩。
陛下这么看着,越是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出自乡野之地的,反倒更像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就好比如是邱频,在谢无极身上有一种气度是与邱频如出一辙,若是引以重任,都是家国的栋梁之材。
就这么瞧着,陛下眼中的眸色已经深了几度,最终他语重心长道:
“谢无极,你可要踏实啊,不然……朕可就容不得你了。”
他眼中晦暗不明,对于眼前的人,他已经想过很多,舍不得丢了,可留着又不得不防着,若是他无二心还好,若是敢有那个胆子,就怪不得他了。谁都知道这个人看着清清淡淡的,实则就不是个乖巧安分的人。不过他已经提醒了他,若是还敢犯在他手里,就是智囊又如何,终究不是一条心,该挑的时候还是要挑掉。
陛下这是在威胁他呢。谢长柳胸中了然,但笑不语,似乎没有顾忌之心。
陛下顺着窗口看出去,外边人影攒动。
“下去吧,这件事朕心里有主意。”陛下怀揣着心事,便打发走了谢无极。
“是。”谢长柳应了,出去时看见了立在屏风处的惠音公公,他淡然朝人颔首,不等人回应就利落的转身出了玉清宫。
陛下在他走后才想起唤人。“来人。”
惠音恰好守在外边,一听陛下传唤,赶紧儿的进去了。“奴才在。”
“研磨,起御令。”
而大理寺内,众人对于这桩案子背后的嫌疑人却是奈何不得。
少年拒不认罪,刑部那边顶着多方的压力都想严刑逼供了。
“此人嘴硬,偏说没有弑父,是那凌家主母陷害他的。”
蒲译林扶着额看着底下传上来的供词,惆怅不已。这案子也侦办了好些日子,原本以为要看得见头了,哪知嫌疑人不认,倒让人一筹莫展了。
少年就是一副硬骨头,自进了牢狱都仍旧强硬,其他事都认,凌源中也的确是他生父,生母也的确已经过世,来汴京就是为了认祖归宗,但对于凌源中之死表现得十分抗拒。他们都看得出来,少年厌恶凌源中,对于凌府的所有人,有种恨不得啖血食肉的怨恨。
如果是这样,会因恨弑父倒也不无可能,只这少年如今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去了,生父也死了,俨然就是打的鱼死网破的念头,要么有证据指控他的罪证,但这会子逼他认罪是难上加难。他一旦不肯认罪,这案子一日就不能结案,他们大理寺就得在陛下那赔着小心,谁都没能有轻松的时候。
“这说白了,是家事,添了人命才是刑事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其中究竟是不是陷害还得再跑一趟凌家,才能问清楚。
待几人去了凌府,满目缟素,只灵堂已经撤了,门前还撒了一地的纸钱没有收拾,府中下人都忙着善后。
“这么快就已经下葬了?”秦会之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棺木都还在灵堂摆着,每日不乏有人前来吊唁。现如今案子还没有查完又已经下葬了,倒是速度。
指引他们入内的是凌府的管家,这几日他也是忙着府里的丧事,还一日不得空闲,此刻又要应付大理寺查案的,不免得撑着疲态有气无力道:
“着人选的日子早,大师说了,好日子下葬可利家宅安宁,况且我们老夫人因为大人过世,终日缠绵病榻,一直停灵免得人瞧见了伤心。早早的葬了也好,入土为安了。”说着,又是一声哀伤的叹息,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难以接受。
听着下人如此说,秦会之颔首默然。看来,凌大人夫妻关系甚好,只,若是甚好,又怎会与人苟且,有了私生子?那日见过凌夫人,瞧着,是个宽厚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夫妻二人的情深意重,却并未同他们提过私生子的事情,怕是有意隐瞒,不能接受丈夫的背叛也是情有可原。
他试探着道:“夫人与大人鹣鲽情深。”
“这是自然。”管家连连点头附和,主人家夫妻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这么些年来,夫妻携手并进,生儿育女,家宅和睦,不仅叫他们都艳羡不已。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后院,也就是凌夫人的房门前,或许是经过了丧事,家中可见萧条。
“便是此处了,只是老夫人不爽利,大人多担待。”管家领着人到了门口便停下了,男女有别,他们不好直接进去,只叫了门口侍立的下人进去通禀一声。
不多时便有人打了帐子出来,不是方才进去的侍女,她手上还端着一个药碗,已经见底,调羹底下还有褐色的一层药汁。
“是大理寺来的大人吧?婆母已经等着了,您且进去吧。”她跨出门,对着秦会之盈盈一拜。头上挽着妇人髻,一身素白,连只钗都没有戴。听她对凌夫人的称呼,秦会之才知道这位该是凌夫人的儿媳,如今婆母有疾,便在膝前侍奉。
“多谢。”
秦会之看着被她亲自挑起的帘子,朝人道了谢才进去。
秦会之一进了内室,屋子里的苦味就争先恐后的钻进了他的鼻子,刺激得他差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幸好是给憋回去了。
他抬起手捂着鼻子寻进去,屋子的药味浓郁,这看来真的是因为丈夫横死,缠绵病榻多日了。
待走近,屋内尚且有三四个小丫头候着,低着头,宛如泥人。内室黯淡一片,连窗户都关得死死地,到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里外只点着三两烛台,映衬得内室幽暗与诡异。最里边靠着墙是一架拔步床,床前的春凳上坐着一白衣男子,背朝着外面给床上的人掖着被子。无人发觉他的出现。
待他走近了,可观到床榻上的人的近况。只见那先前见过的凌夫人如今卧在床榻之上,面容枯槁,双目圆睁,宛如将死之人。着实把他也吓了一跳,这才几日,怎地就如此严重了?莫不是也要随了凌大人而去?
在这幽暗又充满苦涩的屋里,秦会之有点站不住人,但也得问上一遭才算了了今日的任务。
“凌公子、凌夫人,今日冒昧打扰,抱歉了。”
他一开口,那坐着的男人才闻声站起来了。
看着年纪想来就是凌夫人的儿子,如今在侍疾,倒是孝顺。
他此刻也是面色难看,眼底黑青一片,似乎多日未眠。看着秦会之,赶紧还礼。
“子书见过大人。”
子书是他的名讳,他未有官职在身,同有官身的人说话可自提名讳,倒也不会觉得不识规矩。
秦会之得空之余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听见自己来是有反应的,只是没有动作。看来人是清醒的,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见着这家人都如此情形了,他便没有先切入话题,反而委婉的慰问起来。
“夫人这是如何了?若是大夫看不来,可请御医前来诊治。”他也只是客套两句,依着凌家的情形,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若是凌公子无大为,便是要坐吃山空了。
凌公子心中却是戚戚,御医哪里就能随意请的来,普通官员请御医是需要给宫里请折子的,如今家父已死,他们这些人都只算是官眷,都是没有资格给陛下写折子的。但对于秦会之的慰问,凌子书一一照常回了。
“家母尚好,大夫那边已经看过,不过是一朝病来如山倒罢了。多谢大人体恤。”
秦会之心中一番腹诽。家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倒是难为他了。不过面对起自己依旧应对自如,除了面色不显其他。
“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亡父一事吧。”
“是。”
见秦会之点头应下,凌子书也知道父亲的死不是意外,必然是要查清楚的,府里这时候来大理寺的人也情有可原。
他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病弱的母亲,面色沉静、问起秦会之。
“大人可是有话要问?母亲如此情形可能无法回话,我可代母亲回复您,大人但说无妨。”
“好,有劳了。”
“无妨。”
两人出了内室,自隔帘处的圆桌旁坐下,又着人去开了窗,散了气味,下人又奉了热茶来摆上才退出去。
这处隔间便只余他们两人。
秦会之把茶杯挪到左手边,并没有要用的意思。手背挨着茶杯,滚烫的茶水烫着杯壁,他挨着都感受到刺入皮肤的热乎。
凌子书诚然的看着他,等着他例行询问。
秦会之观着对面的人淡然的神色,转念之间启齿道:
“凌公子可知江泥?”
凌子书脸上有瞬间的僵硬,片刻后又恢复如初。但都毫无遗漏的落入了秦会之的眼里。
他梗着脖子,似乎这样显得自己有底气。“知道。”
这江泥就是凌源中的私生子,也是那被抓的弑父嫌疑人。
当初为了这人凌家上下都闹了一阵,连凌夫人娘家人都惊动了,才算摆平了下来,也出了人命,宅内怕是无人不知。
凌子书彷佛是不愿同外人提及家宅私事,自觉羞愧,难以启齿,而在秦会之等待的眼神中才慢慢的坦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