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涯沦落人
虽然家里躺着一个病人,但该做的活儿还是得做。赵秀香吃过饭后,收住泪水,背起篮子、赶了两头牛和一匹马照例出去割麦子。
春鸣看到了也拿了把镰刀跟在后头,她不想呆在家里,晚上的情形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农村里的事情总是传播得很快,一路上村里的人都在问她的儿子怎样了。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大家都知道王家兴发病被送去卫生院的事。有的说早上看见他们回来了,有人说是听见别人说的。
“哎,没啥事,就是老毛病,这一着急就给送去医院了。到了医院里啊,人基本清醒过来了,也就给开了些药就回家。人家医生不是一直让我们往县城医院送,说他们对这复杂的病因没有办法,你说落地我们这样家庭里,我们还不是没有办法,去到那样的医院里头得多少钱嘛。只能继续吃点草草药,活一天是一天。”
每和她搭话一个,她就噼里啪啦说一大堆。早上的那些伤痛似乎不存在了,儿子的病情一下子成了谈资,成了她和别人拉拢关系的媒介。
春鸣不想听这些,自个赶了几头牲畜到地里头去了。大家伙看着她的背影,不好再跟赵秀香谈论她。
春鸣提前回家做晚饭的时候,发现王强顺将儿子带到院子里晒太阳,他将他的腰连同椅子一起绑在那棵大石榴树上。她偷眼看了看王家兴的脸,还是衰弱不堪的样子,头垂着,眼睛半睁着,不知道睡着了还是醒着。周围的一切似乎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今天吃了点饭了,吃了小半碗呢。水也喝得多。”
王强顺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儿子生命力增强了,他自然高兴了很多,见到春鸣,也不管她关不关心,在不在乎,一股脑儿地给说了。
“哦,那就好。”
春鸣顺嘴说了一句,机械地拿柴火做饭。
王家兴晚上吃了大半碗,是赵秀香喂他吃的。老两口没有让春鸣去照顾他。春鸣不敢太靠近他,总觉得是一个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人。虽然见过母亲逝世的样子,可那是最轻的人,这无论如何也叫人无法接受。
到了晚上,照顾王家兴的事情无疑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把那马灯给我吧,晚上起夜不方便。”
她和王强顺要求道。
王强顺上楼去摸索了好一阵,将那盏马灯拿了下来交给了春鸣。问过儿子要不要上厕所一类的话后,像是抱小孩子一般地将他抱到了两人的床上。
春鸣在门口看着,进去不是出来也不是。想着晚上自家要怎么睡。
“你得看着他一些,他个把小时会要一次水喝。”
王强顺冷冷地看了看在门口徘徊不定的春鸣说道。
春鸣只好走进屋子里去得,闭上眼睛,关上了房门,自己好像抖了几下。
“你还是怕我,呵,看来我依旧是活在你心头的傀儡。不过,你放心,不会死的,每次要死的时候,总是能活下来。我不会吓唬你的。”
王家兴在床上轻声说着,春鸣听着那含混不清的话,心头觉得几分悲凉。想一想,两人真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呢,只是无论如何也不相称的沦落人。
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还是铺好了席子,找了簇新的被子、床单,打算自己睡。
“你这样子,我的心真的很难受啊,你看你就是我用过的东西都这般嫌弃。你说,我这活得还不如那鸡啊、狗啊,为何不变傻呢,那样子就什么都不懂了。”
王家兴斜头看着春鸣的一举一动,眼中很是哀切,没有了以前一贯的针锋相对。春鸣看到他那样子,竟然为自己的行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真的害怕我死吗,我听见你说要去找医生了。当然了,你不是在关心我,我也不值得你关心,你是害怕了吧。”
王家兴依旧看着春鸣说道。
“任何一个人倒在我面前,我应该都会去想办法帮一下的吧。”
春鸣平静地答道。
“那么说来,在你心中,我还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
王家兴显然有些兴奋地问道。
“当然,你会说话会吃会动,也是个人啊。”
春鸣平静地脱了外套,钻进了被子里。
王家兴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好似要用目光将她包裹吞噬,春鸣有些发毛,尽管那个人正在语调正常地试图同她说话。
“你不要一直看着我,我害怕。”
春鸣终于要求道。
“好好,你帮我翻个身吧。我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一样,应该是只剩下灵魂在这身子里游荡了吧。”
他有些悲凉地说着,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滚落下来,啪的撞落在枕头上。春鸣犹豫着,觉得不帮他一下,心头过意不去。
她重新做了起来, 走到他的床前,眼前的人在灯光下,好像比以前柔和了一些,没有那么可怕了。她将被子打开,用力将他的一侧身体抬起来,再轻轻的翻了过去。
她吃了一惊,他的重量比想象的轻多了,还没有一篮筐麦子重。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感觉到眼前的生命的悲苦和凄凉。
“你去睡吧,要是害怕,灯就不要关了。虽然我一直希望在黑暗中死去,不让人尽情地看我这丑陋的身躯。”
王家兴闭着眼睛说道。
春鸣突然想起生老病死,一股悲凉之感从心头升起,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地底下的阴暗。泪水滚落了下来,滴在了王家兴的脸上。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感到伤心,可我还是乐意这样想。还是那句话,要说我还能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那该多好啊。”
王家兴咧着那少肉的嘴笑了。
春鸣不想再看到这副景象,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替他掖了掖被子,走到自己床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