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鸡看成金凤凰
孙明畅见闫晓梦从出租车上下来,背着一个大包,好像里面有万贯家产,对吴海三说:“这是要逃荒吗?你没交代要少带东西吗?”
吴海三直管笑。没出过远门的女人总是婆婆妈妈。
孙明畅见闫晓梦满脸通红地跑到跟前,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俩,一时冲动,一把圈住闫晓梦,当然,里面有吴海三,说:“这下齐活啦。”他的腰眼被吴海三捅了一下,他立即松开,拍两人肩膀,“以后看咱们仨的了。”说罢,夺过闫晓梦的包,蹲地上,边开包边说:“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经过重新打包,刚才鼓鼓囊囊的包包变成一个结实的长方形,好像压缩饼干,孙明畅起身把它往腋下一夹,说:“走吧。”
闫晓梦跟着两人往火车站出站口走,觉得纳闷,问:“进站不往进站口走,怎么往出站口走呢?”
孙明畅说:“我们没票。”
闫晓梦吓一跳,吃惊地停下来。
孙明畅说:“走哇。我们从不事先买票,上了车再说。这也是我们想哪天走就哪天走的好处,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托人买票的人情。”
闫晓梦担心地说:“可是没票,怎么进站哪?”
孙明畅说:“放心吧,会让你今夜如愿以偿地离开贵阳的。你跟在我们背后,目不斜视就行。”说罢,他和吴海三手插裤兜,耸起肩膀,皱着眉头,迈开了吊儿郎当的脚步。
闫晓梦觉得好笑。这两人的样子就像抱着炸药包要去炸人民铁路的狗特务,这会儿瞧他们鬼头鬼脑的。
火车站的出站口旁边有一间与站内相通的办公室,大牌子上写着:治安综合管理办公室。窗玻璃上贴有一纸条:闲人免进。站里的职工通过这间办公室可以自由进出火车站。孙明畅他们也是通过这里混进火车站的。
今晚办公室值班的是一个老头。此时,他正站在门口暴吼几个扛着行李卷的民工:“走走走,不识字啊?这是什么地方?出站口!要进站到候车室那边去。走走走,别堵在这儿!那边人多?这里倒是没人,可不是你们几个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闫晓梦的虚劲被老头的高嗓门提了起来。她实在弄不明白,没票的这俩家伙何以理直气壮地往前冲,好像即将要进的是自家菜园门。
孙明畅拨开那几个挡道的民工,以比老头更响亮的嗓门吼道:“闪开闪开闪开!”
“喂,干嘛的?”老头做了一个不明显的阻挡手势。孙明畅气势恶劣,让他犯了两秒的犹豫。
孙明畅闪过老头,大步跨进办公室,头也不回地摔下话:“上班。”
火车站有职工上百号,老头是认不全的。特别是一些干粗活的青工,缺乏教养,本事没有,脾气不小,整天跟喝炸药似的,实在招人讨厌。没有人愿意招惹他们,像老头这种退了休又返聘值夜班的,对这帮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这女的可不像二流子。他拦下闫晓梦,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两个已经进站的男人转身异口同声地回答:“陪班的。咋地,不准哪?”
老头的手放了下来。他看着他仨进了站,厌恶地摇头。有些值夜班的工人,上班时不好好干活,不是赌就是嫖。唉,世风日下啦。
闫晓梦脸红筋胀地赶上他俩,说:“你们每次都是这样混进来的?”
孙明畅说:“不一定。有的不让进,要求出示证件。”
闫晓梦说:“你们有证件?”
孙明畅说:“有哇。喏,这就是证件。”说着,摊开手掌心,里面有一枚折成三角形的十元人民币。
闫晓梦问:“这行得通吗?”
孙明畅说:“行得通。如今的人现实得很,趁着手上有权力的时候,能捞一点是一点。”
闫晓梦说:“那要是碰上不买账的,怎么办?”
孙明畅说:“这种人应该有吧。但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碰上。如果碰上的话,咱得服气,这种人是国宝,要尊重。撤退,改天再来。”
说话间,三人上了站台。站台上已经有很多人,想必他们也是从其他旁门左道上来的。此时候车室的大门还没有开,那些循规蹈矩的旅客正安静地在里面等候着。
吴海三一见今晚的人比往常多了好几倍,忍不住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都赶着出门了?”
孙明畅说:“上车后动作要快。”
闫晓梦东张西望,她已经看见好几张经常出入新泰的老面孔。他们也看见了她,主动和她打起招呼。
“怎么,不在商场做了?”
“在新泰做得好好的,离开不可惜吗?”
“改行啦?改做什么啦?”
闫晓梦和他们闲扯没两句,便被吴海三喊走。吴海三说,少和不相干的人多言,这种生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认识的人越少越安全。
闫晓梦担忧地说:“怎么这么巧?都赶在今晚出门。这要一齐回来,那价钱岂不是要被冲得稀巴烂啊?”
吴海三说:“他们大多是市西路做百货的,在广州打货时顺便捎带几箱烟回家,一来数量不大,二来,在广州进货,进价高,所以,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
闫晓梦听罢,安心了,又说:“咱们不在广州进货吗?”
吴海三说:“那样就只有别人吃肉自己啃骨头的份了。”
从成都开往广州的火车进站了。提前进站的这帮人向车尾那几节卧铺车厢蜂拥而去,仿佛卧铺车厢才是今晚要抵达的地方。他们通通没票,却一个不落地上了车。
卧铺车厢的列车员们早把这帮经常进出广州的贵阳生意人的脸嘴认熟,对他们无序违规上车不加阻挡。因为,他们是这帮列车员有利可图的一群宝贝。
卧铺车厢里拥挤不堪,所有边凳上都挂满了人。闫晓梦一见这乱糟糟的架势,发愁地说:“这么多人都没铺,咱们还能补到铺吗?”
孙明畅说:“尽力而为吧,反正上了车就别无选择。实在补不了铺,”他嘻嘻笑了,“了不起就站到广州喽。”
闫晓梦信以为真,更加犯愁。三天两夜,站到广州?开什么玩笑?她当即觉得两腿发胀发沉。孙明畅把她按坐在一张底铺上,说:“你先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我和海三去看看有没有票。第一次出门就让你吊脚过夜,多不好意思啊。”
闫晓梦刚落座,睡在这张底铺上的一位女人正脸朝里躺着,感觉又有人挤她的脚占她便宜,窝火地反腿就往外一踢,当下把闫晓梦踢跳起来。从上车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瞅见这张底铺有空隙就往上坐,也不征求她的意见。她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早就窝了一肚子气,早想这么来一下。可惜,这脚好像踢错了对象,立即有人恶声恶气地吼起来:“有本事你再来一脚!看我不捏碎你的猪蹄子!”女人不回身,也不接话,自知踢到恶家,势单力薄,多言多语只怕引火烧身,便硬邦邦地躺着一动不动。
“就坐这儿,看她能把你咋地!”孙明畅语气粗鲁地说,重新把闫晓梦按坐下去,然后和吴海三兵分两路搞票去了。
闫晓梦心想:这铺是人家花钱买的,相当于自己领地,现在,被他人侵占,踢也正踢。错不在人家,在自家,自家行为跟强占民宅没两样,那在国外,被对方打死都活该。可是,这家伙居然如此蛮横无理,妥妥的流氓做派。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啊。
列车在响铃之后缓缓启动,空荡荡的站台向后退去,灯火闪烁的城市渐渐消失,车窗外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盏昏黄的路灯一闪而过。
车厢里因在贵阳停车引起的骚乱平息下来,过道上的大灯熄灭了,只有边凳旁边瓦数极低的小灯泡发出微弱光亮,功夫不大,铺位上鼾声四起。
闫晓梦僵硬地坐着,屁股悬挂在那张底铺的边缘上,唯恐触碰到那个女人的尊贵脚丫。莫名地,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袭上心头,使她心乱如麻。
终于远走他乡了,本该激动,奇怪的是,没有兴奋,倒有不少忐忑。
闫晓梦发愁了:孙明畅会不会真是个流氓?高期望值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大?这可比出门挣大钱的意义要来的更加重要。自己不会眼睛瞎掉,死鸡看成金凤凰,盲目地瞎爱一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