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发票
自从做上这一行,孙明畅虽然处处谨小慎微,但也脱不了世俗观点,认为最热闹的地方最安全。广州无疑是广东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的人,包括警察,对外地采货者,都巴不得他们采完货赶紧走,别挡道。这么多年来,为保持交通无阻,警察几乎对外地采货人大开绿灯。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接到举报,某某车辆有嫌疑才会拦停。进了广州,就差不多有回到丈母娘家的感觉,除了要做点人车加油的工作外,心是用不着累的。所以,孙明畅在冲凉间一边冲刷汗热,一边哼着小曲。白天因为神经过敏脑细胞休克不少,现在该是让它休养生息的时候。
一会儿,他从冲凉间出来,见餐桌上趴着吴海三,司机不在,闫晓梦不在。他径直走出餐馆大门,往马路对面一看,才退下的汗忽一下又冒了出来,脑袋嗡一声,仿佛过电,心像从草丛里窜出来的野兔,两下就把嗓子眼堵死了。
货车四周围了好些人,其中最扎眼的是那些身穿制服的大盖帽。这种装扮的人,永远是他们心中难以化解的结。
司机正朝这里指指点点。一个警察朝他跑来。没等人家靠近,他迎上去,问:“同志,找我吗?”
警察停下来,打量着他,问:“你姓孙,是那辆车的货主?”
孙明畅说:“是。”
警察说:“跟我来吧。”
到了车前,没等孙明畅发问,老高直截了当地向他索要发票。
孙明畅从裤兜里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票据递过去。
司机一看有发票松了一口气,陡直的肩峰也垮了下来。他白了老高一眼,心说:这下看你还说啥!
谁知老高看罢发票反倒过来问他:“你不是说是牛仔裤吗?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的是干鱼片。怎么,干鱼片和牛仔裤长得很像,是同类货物吗?”他突然提高声音,“自己拉什么货都不知道。我看,这车有问题。把它开回所里检查!”当即下令要把车开走。
孙明畅一听,便知事情已发生多时,一时非常懊丧。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热闹的看似安全的地域撞鬼。看来,冲这个凉要付出代价了。他拦住老高,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老高正色回答:“不是他的货有问题,便是你的货有问题,所以,我们要例行公事进行检查。”
孙明畅问:“要开到哪儿去检查?”
老高回答:“派出所。”
孙明畅讨厌那种地方。那种地方有时会遇上个别心术扭曲的警察,拿了你的钱,还要揍你一顿才肯放人,好像这样才符合正规办事程序。
他们曾经体验过一次。那次,钱给了,还给得不少,最后,上来五六人,不由分说对他俩一通猛揍,说是为了给他俩增加记性,省得下回再犯同样的错。
这一招是不是跟新加坡学的鞭刑,不得而知,反正吴海三被打到差点忘了外面车上还有几十万的货未被察觉,情绪失控,居然想去反抗,吓得孙明畅用贵阳土话大叫“雀起雀起”(忍住忍住),才使他咬牙忍痛作了罢。
孙明畅耐着性子说:“我们的手续不是都齐全的嘛。有什么事就地解决不行吗?”
老高说:“怎么解决?把货通通下到路上去堵塞交通吗?”
孙明畅说:“我们做的都是正规生意,请你相信——”
老高说:“我谁也不信!别啰嗦啦,小孙,叫司机上去把车开走。”
孙明畅的手插进口袋,“这位大哥,我向你保证,我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绝不会搞什么投机倒把。你看,天色已晚,几位兄弟工作一天也挺辛苦的,如果再去卸货装货……刚才我这位兄弟有什么得罪几位大哥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说罢,他悄悄将三百元塞给老高。“我请大家喝晚茶消消气,几位大哥就别跟我们小人一般见识了啦。”
老高很想接钱。出来不就是为了创收嘛。不过,他是一个谨慎人。每次率队出征,像这类事情总是被他处理得妥妥帖帖不留后患。可今天这事事发太久,周围已经站了好几个吃饭饱没事干过来瞧热闹的群众。他不想让这几个人事后戳他脊梁骨,更不喜欢被人举报。如今酷爱举报的大有人在。钱要吃就吃干净,否则就别吃。
“少来这套!”老高腰板一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一身正气,倒把孙明畅吓够呛。天底下不进油盐的大盖帽着实让他们害怕。如果大盖帽都这副德行,还走啥私?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歪脑筋根本无处可动。
就这样,货车夹在摩托车中间往派出所驶去。拐过路口,孙明畅看见闫晓梦正站在一家杂货店门口,一边吃着冰棒,一边看着里面的电视。孙明畅从车窗伸出头,大喊:“喂,晓梦,——”
闫晓梦回过身来。
孙明畅喊:“回去等我,不要乱走哇。”
闫晓梦看见了警车,手上的冰棒掉到地上。她来不及反应,货车带着风声从她面前嗡一声开过去了。
“怎么回事?”闫晓梦急得叫起来,拔脚就往餐馆跑,刚到门口,便和从餐馆里面出来的喝得醉醺醺的吴海三撞个满怀。吴海三像海里的海草晃来晃去,舌头打卷地问:“你们干嘛去了?怎么扔我一人……”
闫晓梦跺脚叫:“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吴海三努力睁开眼睛朝马路对面望。先前停车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他含糊不清地说:“车呢?司机呢?明畅呢?”
闫晓梦叫:“还呢,都叫警察带走啦。”
吴海三的酒吓醒了,脸上的酒红秒变葱白,“带走了?带哪儿······去了?”说罢,一屁股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