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铁棒
小孔急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铁棒。他走近老高,在老高耳边嘀咕。老高从铁棒尖上的沟槽里抽出几根烟丝在手指间轻轻捻动,脸色一下变了。
孙明畅一见那铁棒,心顿时凉了。到底瞒不住了!眼看要过关,却来了这瘟神,运气怎么这么差!
老高霍然站起,低声吼道:“还说你老实。都给我好好待在这儿别动。”说罢,和小孔走出去,从外面把房门反锁上了。
“喂喂,怎么回事?不都没事了嘛,怎么又变脸了?老兄,你到底在我车上装了啥?”司机扑过去,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瞧。窗外一片灰黑,货车周围依稀有人影晃动。“喂,你到底在我车上装了啥?”
“装啥?还能装啥?”孙明畅没好气地吼过去。
司机回身跳将起来,“好呀,你这茅坑里的石头,臭不可闻还死硬。早知这样,你出多少运费我都不拖!瞧瞧现在这事……要是他妈的是毒品,我算栽在你手上了。我我我可跟你说清楚哇,你要是把我的生意给废喽,损失你捡。我不会放过你的……”
孙明畅没心肠搭理他,他在想下面该花多少钱才能摆平这桩事。台历下那六百元已不能把大事化小,它只够三台画王消费。由于这帮人注定是馋猫,所以,即使查出是外烟也不会全军覆没,对此,孙明畅并不紧张,只觉得太不走运。偏偏这小小的派出所有这种工具,使他们这趟亏大发了。
这种铁棒不是什么正规的查车工具,而是极个别执法者嫌卸货麻烦,便用它在货物四周随意戳几个洞,然后,根据铁棒顶端的尖锐抓钩从货物里拖拉出来的东西判定是否是禁运品。这一招有时很出奇效。比如,香烟就经不起它这么一戳,十有八九烟丝会被抓钩上的细槽夹住拖出;进口旧服装则100%会被拖出一两件破衣烂衫。但是,它对货物的破坏性也不得了。做违法生意的人,你把他的货物戳个稀巴烂,他屁都不敢放,而做正经买卖的,你这样粗暴执法查车,他会投诉你。所以,但凡有职业道德的人都不会用它查车。
用铁棒查车,孙明畅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未经历过。今天,他不仅眼界大开,还领教了它的狗屁威风。
透过窗玻璃,孙明畅看见老高手下的人抬着两个大纸箱一前一后急急走来,不禁破口骂道:“狗杂种!”
司机触电一样跳起来,“你骂谁?”
这帮人进了办公室,掩好门,把箱子打开,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四箱三个五牌香烟。老高冷眼看着孙明畅,“这就是你的干鱼片。看不出来啊你,装傻装得挺像嘛。你刚才怎么说来着?”他坐回自己的宝座,“说吧,该怎么办?”
狗杂种,答案都被你们抬来了还问什么问?!孙明畅强忍满腔怒火,环视周围。房间很空,除了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张单人床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床底下空空荡荡,唯有一双破拖鞋焉巴巴地搁在床底。孙明畅走过去,从打开的箱子里抱出一件三五烟往床底下塞,一件,两件,三件……他快速无声地做着这一切。语言此时显得苍白无力,只有尽快满足他们的私欲,才可能使外面那些香烟死里逃生。
当第四件香烟被塞进床下时,老高坐不住了,他用广东话对队友们说:“快去把外面的货物装上,动作快。”
队员们个个通电一样兴奋,动作敏捷地离开了办公室。他们最喜欢碰上走私香烟的人。因为,这些人出手阔绰;即使没钱,通常愿意以货抵押。而这些抵押品,香烟,物小价贵,市场广阔,极易脱手,处理起来一点不像处理毒品或者大件走私货物那样担惊受怕。一个月能碰上两三次这类好事,快速致富还能是个问题?这可比拿工资痛快多啦。
一等孙明畅把床单拉下来盖住床底,老高站起来,“行啦,”他说,“看你认错态度还行,这回就放了你,下不为例啊。就这样,走吧走吧。”说完,轰苍蝇似地往外哄人。
孙明畅向办公桌走去。老高似乎早有预见地伸手压住台历。孙明畅头也不抬,把那六百元从台历下硬生生抽出来,攥在掌心里,转身离开了联防办。
老高在身后怒不敢发。
返回的路上,司机一直骂骂咧咧。虽然,他毫发无损,耽误掉的时间也不足以使他怒火万丈,但是,他就是觉得胸中怒火熊熊。四箱三个五外烟,折合人民币近两万哪。瞧孙明畅往床底下塞烟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勤奋锅炉工,大铲大铲地将那些钞票铲煤块似的铲进炉膛里。小两万哪,转眼之间就铲进了那帮杂啐的肚子里。怪不得孙明畅大骂狗杂种,他们可不就是狗杂种嘛!
司机心理严重失衡,他无法正确认识了。
老子辛辛苦苦地挣两年也挣不来这个数,而那帮杂种,不劳而获,轻轻松松张口掂来。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平。凭什么老子就该饱一顿饿一顿,有一觉没一觉熬他妈四五天才得那么一点点运费?凭什么?老子低人一等吗?
司机妒火中烧,一口体液被灼炼成如鲠在喉的痰丸,不吐不快。他一努嘴,痰丸“滋”地射出窗外,重重地砸在一个过往行人的脸上。行人破口大骂,他也破口大骂。货车像个没人性的操蛋,非但没帮主人减轻罪孽,反而火上浇油,快速冲过路边水溏,把污浊的泥水溅了那人一身,使他像只落水的斑点狗,自己铁青着屁股龙卷风一样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