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裂痕（五）

也难怪他心烦。几个时辰前，他带着不到三百人的残兵败将来到堺港时，受到的是海狼军无情的鄙视和恶毒的嘲讽。他们像犯人一样被“保护”起来，统统塞进两艘狭窄的战船。眼看堺港的规模远远大于敦贺，不知道海狼军抢了多少好东西，可惜自己是没份了，说不得回去还得被妙清处罚。

“二当家。”金石顺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张望着。马宝没好气的道：“有屁快放！”金石顺走进舱室，回身轻轻关上门，把刚才的见闻告诉了马宝。马宝急问：“你说那叫江枫的，是个使单刀的年轻人？此人身高样貌如何？”金石顺道：“浓眉大眼，身量与韩松仿佛，身手矫健，两人动起手来姓韩的都险些吃亏。”

马宝眼中露出怨毒的光芒，是他，肯定是他！想来是韩松约了帮手，在路上伏击了自己，难怪输的如此不明不白！这个情况一定要报给国师知道，如此一来，战败之责也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离此不远的厚德号，江枫一行已经被韩松送了回来。江枫拽着韩松来到远离小乙的船头，压低嗓子吼出来：“你说她是方腊方圣公的女儿？！” 韩松奇怪道：“是啊！你怎的反而不知？”江枫呆呆看着远处小乙的背影，脸上神色古怪。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小小一艘商船，竟然与两位公主有缘，一位的父亲是亡国昏君，一位的父亲是大宋第一大反贼，后者算是前者王朝的掘墓人，前者却要了后者的性命。不知道她二人知道彼此身份会作何感想。

见韩松仍有疑惑，江枫只好敷衍道：“在下当初凑巧救了这位姑娘，后来因为此事就跟大当家成了朋友。大当家把她托付给在下时，并未透露她的身份。”韩松点头道：“原来如此。”他又问起吕师囊去向，江枫只好据实相告，说大当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也是不清楚，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船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内情。

韩松听得连连点头。他是个直爽汉子，这次起了这么大误会，实在是自己鲁莽所致，当即向江枫等人认错道歉。问丸甲号仓库里的货物正是江枫的货。韩松打算全部还给江枫，候青在旁气愤的道：“咱们本来已经谈好了，定金都收了，这下可好，你们把买家都吓跑了，这么多东西难道还让我们拉回去不成！”

韩松知道他还没消气，赔笑道：“侯兄弟说的有理，这样吧，这货就算咱们海狼军买了。”他往身后一指，“这里七十条船，江兄弟你随便挑几条，船上的货也都是你的，就当韩某的赔礼了，如何？”候青眼睛一亮，江枫却一口回绝：“不必了。咱们只要拿回货物即可。”韩松的船队里除了高丽战船，就是扶桑本地怪模怪样的关船，要是开回去，不惹麻烦才怪。

韩松倒是态度诚恳，他想了想，道：“侯兄弟，你们的货大约卖了多少钱？”这就看出他是外行了。大宋海商来到扶桑，绝不会把货物换成铜钱，因为宋钱在这里的购买力极高，换成钱太不划算。本来候青按照江枫嘱咐，准备把货物换成黄金和硫磺，如果这笔生意做成了，回到大宋卖出的价值约为十五万贯，一反一正两次交易，净利润约为来时货物成本的四倍左右。他暗道，这竹杠不敲白不敲，伸出五根手指道：“我们的货议价黄金五千两！”

韩松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对手下吩咐了几句。不一会五只箱子被十几个海狼军兵士抬到厚德号甲板上。韩松示意手下打开。箱盖被掀开的一刻，黄灿灿的光芒映花了每一个围观者的眼睛。“江兄弟，这里大约是七八千两金子，俺也没时间仔细数，这就算咱们海狼军给诸位压惊赔礼了。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就得赶紧撤了。等大当家回来，迟早要带着咱们杀回杭州老家的，到时候再请兄弟你喝酒！”他见小乙躲在舱里不出来，恭恭敬敬的对着舱门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江枫看着海面上如同乌云一般的海狼军船队缓缓驶离堺港，心中感慨：马宝和韩松，大家同是海贼，差别咋这么大呢？他招呼一声：“大伙儿升帆，咱们也启碇了！”然而，耳畔并没有听到往日热情的回应。江枫疑惑的回头，只见所有人都围在了那几只小箱子旁边，伸长脖子往里看，候青眉开眼笑的坐在地上，一五一十数的正欢。

厚德号驶出濑户内海，天已经完全黑了。星光点点，忽明忽暗，似乎在讲述一个远离尘嚣的故事。

“小乙，睡了吗？”江枫轻轻敲了敲船舱的门。屋内的灯光慌乱的熄灭了，传来小乙支支吾吾的声音：“嗯，人家已经睡了。”江枫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谁知木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小乙走到江枫身边，垂着头道：“江大哥，跟我说说话吧。”两人就在甲板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江枫知道小乙心里不好受。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东躲西藏，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她小小的心灵里，无比渴望父亲的爱和保护，但她问起自己的父亲，娘亲总是含糊其辞，不愿告诉她父亲的身份，当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方腊，对她的冲击无以复加：原来我不是孤儿，我有爹爹，而且我爹爹是个大英雄！可是他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我们吃了那么多苦，担惊受怕的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生了我却又从来不在乎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小乙撸起袖子，看着那个纹身，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滴在那红色的火焰上，却让它显得更加凄美鲜艳。

江枫叹口气，道：“小乙，你父亲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背负着沉重的使命，要为很多人的生死负责，所以不得不离开你们。我以前不懂事，爹爹当初管教严了些，也曾心生怨怼。可是父母忽然去世之后，当我要独自在这世上闯荡，要为意义重大的事情承担起责任的时候，我才发现，人生真的是有太多的不得已。”

小乙点点头，眼泪却又止不住的流下来。江枫怜惜的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小乙把江枫的大手捧在自己脸上，用脸颊感受着微微粗糙的质感，她闭上眼睛说：“江大哥，你的手好温暖啊。请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江枫的心颤了一下，他知道承诺不可以轻易许下，但此时面对小乙，自己别无选择。“好，江枫有生之年，都会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照看，我会保护你，照顾你，完成你的心愿，让你平安喜乐，不虚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