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变成傻子

叶宁予疯了。

这个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不过三日，除了“叶宁予疯狂追求展昭”这件事，成了京城第二个人尽皆知的事。

不过具体怎么疯的倒没个确切缘由，叶家对这件事更是缄口不言，陆昭则连提起这个人都不愿意提。

叶家连着好几日都沉浸在低气压中，叶落雨悲痛，叶文成态度不明。

叶落雨心里很清楚，对于叶文成而言，叶宁予无关紧要，又不是死了，只是疯了而已，有更好的理由关在家中了。

疯了还没人照顾的叶宁予，叶落雨根本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小破屋里住，于是去找叶文成，叶文成秉持着让这个不成器又丢叶家脸面的小女儿自生自灭，没同意这个要求，还说她胡闹，免得被传染了疯病。

叶落雨当即就跪了下来，叶文成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要跪就去外面跪，你的心软迟早会反噬你自己，不如去清醒一下。”

她是第一次领教叶文成的冷心冷情，她怀疑叶文成身体里的血都是冷的，对于叶文成想让叶宁予自生自灭这件事，叶落雨现在是半点都不怀疑。

看了看外头漂泊的大雨，叶落雨咬了咬牙，起身跑到外面，重新跪下，挺直了背脊。虽是文弱，但倔强起来，也是一身傲骨。

雨只有越下越大的气势，而叶文成却没有一点松口的架势，冷漠地在里头悠悠喝茶。

叶落雨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那身子骨比起经常挨打的叶宁予还差了一大截。

硬挺了一个时辰，眼前就出现了黑影，就在她有些绝望的时候，身旁多了一双脚。

是被贴身婢女求来的叶夫人。

叶夫人多年求佛，眉眼柔和，神色平静，看着自己女儿跪在大雨中，脸上依旧毫无波澜，没什么情绪地就进去了。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答应了也未尝不可。”叶夫人站在离叶文成不远处，并不继续靠近，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

叶文成看向她，冷笑：“我还当你是赎罪赎到这辈子都不想出来了。怎么？你这是准备说教我？”

对面的女人风韵犹存，气质甚至可以说是更圆满、更柔和，与曾经刁钻的样子大相径庭，此刻也不气不恼，说：“你可以对她的死毫不愧疚，因为你从来没把我们当人，这没什么，但我觉得，凡事留一线，如果以后落雨的良知反噬了她，你也该小心你的绝情会反噬你自己。”

说着，叶夫人抬手隔空指了指叶文成的心口，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午夜梦回，你敢指着自己的心说，你不后悔吗？”

没等叶文成大怒，叶夫人又恍然地哦了一声：“哦，你不敢，你只敢折磨她的女儿来昧你的心。你一旦后悔，你会发现根本就没有回头路。”

叶文成胸口起伏，冷笑一声：“凭你也敢揣测我？她死了就死了，谈什么后悔？”

“这个世界上，最看得透你的是我，最看不透你的是她。”叶夫人看着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不屑，转身离开之际，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桌上一角的木雕小笔筒，笔筒上的图案很青涩，雕的并不熟练，但筒身光滑细腻，一看就是被细心对待的。

看着那个小笔筒，叶夫人轻声道：“如果你不后悔，不如把它丢了，看着也不好看，还不如她以前送我的那个。”

*

外头叶落雨看着叶夫人走出来，一个妈字还没出口，叶夫人就冷漠地丢下一句话离开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别跪着了。”

叶落雨麻溜儿地起身，当即跑回院里，就指挥着下人把叶宁予的东西搬到了自己的院子。

此后叶宁予正式在叶落雨屋中住下了。其实刚开始给她准备了新的卧房，但叶宁予总是很害怕，晚上没有叶落雨哄就睡不着，又哭又叫，于是叶宁予就和叶落雨挤在了一张床上。

一天从早到晚叶宁予都窝在床上，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有时说话，有时又像个哑巴，怎么叫都不应，闹起来就哭着喊“阿姐”，叶落雨就急急忙忙回来哄。

“小予，过来吃饭。”叶落雨挥退了一众下人，又当爹又当妈去喊床上跟雕塑一样的叶宁予。

叶宁予眼珠转了转，“阿姐，我会蒸桂花糕，你吃不吃？”

叶落雨听了，鼻尖一酸，“等你吃了饭，阿姐陪你去厨房做。”

下厨算是叶宁予最大的一个爱好了，她从小就被养废了，叶文成几乎什么都不教她，不给她请教书先生，不让她去学堂，不给她请绣娘。叶宁予做菜算自学成才，大菜做的好吃，更爱弄一些小糕点。每次叶落雨偷偷跑去给叶宁予上课或者去找她玩，叶宁予就会给她一个惊喜，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偷偷在院里自己烧的烤鸡，两个小姑娘就蹲在小破屋后面，啃得满嘴流油。长大一些了，叶宁予虽然总喜欢往展昭那里跑，但从来都不会忘记每天给叶落雨做一份小糕点。

“阿姐，”叶宁予没动，又喊了一声，突然就哭起来了，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不想吃饭！”

喊得很大声，把叶落雨都吓了一跳。

“怎么能不吃饭呢，你乖一点啊，不要哭。”叶落雨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她。

叶宁予还是哭，甚至又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点乌黑的发顶，似乎这样能给她安全感。

“这样，我们现在去做桂花糕好不好？然后陪姐姐去弹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和姐姐一起弹琴了吗？”叶落雨心疼坏了，但又不敢直接把叶宁予从被子里抓出来，于是只轻轻拍着床上鼓起的一大团，温柔地诱哄她。

谁知道叶宁予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里都是抗拒：“不要弹琴！不要弹琴！你太坏了！”

一边喊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气愤地给了叶落雨一巴掌：“你太烦了！都怪你！好难听！”

叶宁予尖尖的指甲从叶落雨锁骨上划下，力道并不小，破皮了，还渗出了一点血珠，叶落雨轻嘶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挣扎的动作一瞬间就停下了，叶宁予也被吓到了，愣愣地盯着那几道红痕，脸上浮现了一丝害怕，怯怯地看向叶落雨，嘴唇蠕动了几下，眼圈一红，眼泪又哗哗往下淌，只是哭得毫无声响，那模样看起来比叶落雨还委屈。

叶落雨笑了，忍下心酸凑过去，握住叶宁予的手，叶宁予也很乖地没再挣扎，“小予，你倒是提醒我，指甲该剪了。”

“……好。”叶宁予知道自己闯了祸，很乖地点头，多一个字都不敢吭。

“有点痛，阿姐动不了了，你自己下来好不好？”

叶宁予闻言，哼哧哼哧甩开被子，从乱糟糟的床上下来，局促地站在叶落雨面前。

“阿姐好饿，你陪阿姐一起吃饭好不好？”

叶宁予怂的像个鹌鹑，自己屁颠颠就跑到了桌子旁坐下，眼巴巴回头看叶落雨。

叶落雨满意地笑：“小予真乖。”

吃完饭后，叶落雨说话算话带着叶宁予来到了后厨。

叶宁予虽然傻了，但做菜俨然成了她的本能，就像对叶落雨的依赖，刻在骨子里的。

叶落雨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捣鼓，想的多了，神色浮现几分怅惘。

她怎么都没想到，就算叶宁予伤成了这样，叶文成最后竟然也只是不追究，不了了之结尾。

有时候权势便是如此，就算讨回公道又如何，外面只会说是因为叶宁予恬不知耻惹怒了六皇子，哪怕陆昭一个字也不说，风向依旧不会变，那接下来叶宁予要遭受的可想而知，皇宫里的那位，怎么会让皇族名声有损，更有可能黑的说成白的。

叶宁予动作很快，也很熟练，半个时辰后叶落雨就和叶宁予两人蹲在以前最常待的小破屋外面一手桂花糕，一手烤鸡腿。

“刚刚没吃饱吗？”叶落雨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失笑。

叶宁予含含糊糊道：“不好吃！不喜欢！”

行行行，那明天不吃那些菜。

叶落雨没吃鸡腿，啃完一个桂花糕就已经塞不下了，站起身来消食。

“小姐！昭王来访，说是来探病，是否要见？”叶落雨的婢女小跑着过来。

她口中的昭王便是叶宁予伤后不久正式开府，被封为昭王的六皇子。

叶落雨下意识看了眼叶宁予，想了想，说：“见吧，怎能将堂堂王爷拒之门外。”

蹲下身把叶宁予拉起来，叶落雨拍了拍她身上的灰，低声说：“小予，我们回院里吃。”

说着把没吃完的那盘桂花糕端起，牵着叶宁予离开了小破屋，叶宁予很听话地跟着走了。

陆昭在指引下刚踏入叶落雨的院子，抬眼就见叶落雨牵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往屋里走。

叶落雨也看见他了，但也不急着理会他。陆昭听见叶落雨很有耐心地哄：“小予，你先在这里吃，等会记得擦手。”

“阿姐，”另一道声音很熟悉，也很陌生，软糯糯的，带着些惊慌，“你要去哪里？”

“阿姐就在门外，你不要怕。”

“你不要出去，不要出去！”没说两句，叶宁予哭起来，眼睛红的像只兔子。

叶落雨无奈的叹了口气，外面还等着人，只能吓唬她：“你如果不听话，阿姐就不要你了。”

屋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陆昭在屋外听得满心复杂，说不上畅快，但也不是心虚，就是……有点压抑。他有些不解，却不打算当一回事。

过了一会儿，叶落雨出来了，还顺手把门带上，并没有给陆昭窥探的机会。

“有什么事吗？”叶落雨温和的语气听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你不会是真的来探病的吧？”

倒是泄露出了一点嘲讽——她又不是圣人，做不到看着陆昭如此坦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相信陆昭会来看望叶宁予，就算是，她也不乐意让陆昭见，最好趁着叶宁予不清醒，把两人的瓜葛彻底断掉！

而且她想起了当初太后密诏她入宫，就是说起了陆昭喜欢她这件事。当时她第一次直接拒绝了太后的好意，直言已有心爱之人。这相当于把她和陆昭的可能断了——太后不可能再接受一个驳了她面子的人做孙媳。

皇家面子大过天。

“那你是希望我看她，还是不希望我看她？”陆昭不答反问，俊雅的面容全是心眼子。

叶落雨沉默了一会儿，“既如此，你也算是探了病，请回吧。”

“就算这次是我做错，你也不该把我一棒子打死，”陆昭冷了声音，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落落，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有错，她就没错吗？”

他把这个失落归咎于叶落雨在怪他，而他现在该付出行动挽回。

叶落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把他从头到脚剖开来，探一探本质。陆昭没想错，叶落雨确实很多时候看不透他，但现在，她摸到了一点由头。

叶落雨莫名地笑了笑，“我总是劝你对她好一点，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她吗？你这种人，哪怕将来后悔，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后悔。”

这话说的是很重了，清楚地把两人隔开，画了楚河汉界。

陆昭果然冷了脸色，“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叶落雨扬眉：“行，我希望你一生都在奉行这句话。”

话音刚落下，屋里的叶宁予又闹了起来，“阿姐！我要阿姐！阿姐你为什么不吃我的桂花糕！”

喊完，爆发出的就是一阵哭声，伴随着的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咚咚两下，又是哐哐两下。

叶落雨脸色一变，额角青筋一跳，顾不得陆昭会不会看见，赶忙推门进去。

叶宁予正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块桂花糕，哭得像只花猫，可怜又好笑，一见叶落雨进来，哭声停止了，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打了个哭嗝。

紧接着，她就望见了门口侧头看过来的陆昭。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

“展昭哥哥！”叶宁予高兴地大喊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陆昭脸色也是一变，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复杂。

叶落雨怔住，叶宁予醒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从醒来到现在，一次也不曾提过“展昭哥哥”四个字，彷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般。而眼下竟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就记起了这个人。

“展昭哥哥！我做的桂花糕，你尝尝吗？”叶宁予屁颠颠献宝一样把手里的桂花糕递出去。

被冷落的叶落雨：“……”

她除了惆怅还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