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赌上命运的追击
“不可。”
听完魏冉的提议，章邯断然拒绝。他双目炯炯，凝重地望着城外，解释道：
“现在敌人是否撤离，还不明确。就算敌人真的已经撤了，我们又如何判断敌人不是诱敌之策，想要引诱我们出城作战?”
魏冉侧头，目光冷淡得近乎无语地看着章邯，道：“我判断不了对方是不是诱敌之策。那你以为该怎么办?”
章邯微微低头，道：“末将以为，为今之计，还是坚守益阳来得稳妥！”
“稳妥?”
魏冉嗤笑一声，振袖扭身，“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敌人逃出秦国?”
章邯紧抿嘴唇不语。
听到这边争吵，不少士卒迷迷糊糊醒来。
魏冉似浑然不觉，背手踱步，语调激动地说道：“六国联军在我秦国土地上为所欲为，杀了我多少兄弟，侮辱我多少姊妹?你要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撤出秦国。等到明年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不！”
魏冉挥动着手臂，一点也不像一个常年身居高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权臣，“我绝不！如果你不愿派兵与我同行，我不强求！但我会率领我的部下，追上吴起，狠狠咬住他！哪怕是咬，也要扯下他一块肉来！”
四周一双双眼睛落到魏冉身上，目光灼灼，透着热切和嗜血的战意！
唯独章邯看向魏冉的目光仍旧平静。常言道，少做少错。章邯若是选择坚守益阳，坐失战机，也不过是落个作战不力的罪名。
若是丢了益阳，任由六国联军直指咸阳，哪怕是章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赵政砍的。
章邯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魏冉看着身旁如没嘴葫芦般闷不做声的将领，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伤感。他忽而叹了口气，上前拍拍章邯肩膀，自言自语般道：
“还记得我当年告诉过你的吗。男人，要有点血性！一味只知道做对的事情，怎么可能走得远呢?这世上那么多人碌碌无为，就是因为他们太对了！”
章邯默然。
等他回过神来，魏冉已不见了踪影。城门开，骑兵率先突出，朝敌营方向疾驰而去。
章邯矗立城头，望着魏冉远去的背影，目光很复杂。
早十年，章邯算是魏冉的门生。对这位引领着自己前行的恩师，章邯的评价是功过参半。
没有谁提起穰侯魏冉时，不为他强硬手腕，对内压制权臣，对外硬抗赵魏进攻真心赞美几句。但另一方面，在政治上，魏冉又显得有些太过刚硬，不懂得圆滑。
章邯判断魏冉不会是吕不韦的对手，于是果断另换门庭，转到了吕不韦门下。
某种意义上，章邯是对的。魏冉在朝堂上败给了吕不韦，最后落得只得常年驻扎在外。
但另一个角度来讲，章邯就胜利了吗?三年来，寸步未进。
他又为自己的改变得到了什么?
章邯踱步下了城墙。
他命人给自己烧起滚烫的热水，整个人泡进热水桶。
滚烫的水烧灼伤口，刺激，疼痛。
章邯抚过自己粗糙的手臂，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离开咸阳前，最后见赵政时的场景。
这次出战，是赵政给章邯的机会。吕不韦要败了，会比魏冉败得更彻底。章邯若是抓不住这次机会，会和吕不韦一同万劫不复。
但，直接送到手上的，那是礼物。只有自己去抓住的，才是机会。
章邯目光一时迷离。
若是死守益阳，坐视联军逃离，回到咸阳不会有罪，但以后也别想再有向上的机会。
而领军追击，要么死，要么……功名但凭马上取！
刷。
章邯一下从水桶中起身。也不擦干，章邯便套上里衬，在亲兵帮助下穿上铠甲，大步朝外走去。
城门开。
除了留下守城必须的部分士卒，其余秦卒皆随章邯出征。
路过联军营地，火焰早已逐渐熄灭。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草人矗立着，随风摇摆。
章邯只冷冷一瞥，便快速掠过。
从益阳出发，回魏国最近的路程，应是沿着灵宝向上，经渑池，过洛阳，上孟津。亦或出荥阳，经由韩国返回。
章邯沿着这条线路一路直追，直到灵宝附近，终于是追上了魏冉的部众，却是残兵！
章邯急急忙忙抓住几个逃兵追问，才知道魏冉在前方中了吴起的埋伏，深陷重围！
章邯立马加急了行军。
前方地势很快陡峭起来。两侧多杂草丛生的山林，下方凹陷不平。狭窄崎岖，蜿蜒难行。这种地方做埋伏再好不过！
魏冉恐怕还没注意到环境变化，便落入了敌人的陷阱！
前方喊杀声断断续续传来。
自稍高处望去，秦军被围困在谷底。四周散乱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和箭矢。两侧的魏军正呐喊着，嘶吼着朝下冲。
章邯快速扫过，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央的魏冉。后者似乎受了伤，在几人的搀扶下艰难前行。
章邯抬手，止住后方前行的部队。
“弓箭手列队！向两侧散射压制！”
一声令下。
秦国步弓手取下长弓，快步跑到前方。弯弓搭箭。一道密集的箭雨落到魏军头顶。
随后，两支囚徒朝着两边山谷发起冲锋。
章邯心里很清楚，救人不急在一时。如果贸然冲下谷底，不过是自投罗网。
做完这番部署，章邯才率军前往救援魏冉。
魏军显然没有意识到会有敌人突然出现，遭受这番冲击，陷入临时的混乱之中。
章邯杀开一条血路，来到魏冉身旁。此刻，魏冉躺在身后之人怀里。胸前中了三箭，口角流血，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见到章邯来到自己身边，魏冉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章邯单膝跪在魏冉身边，扶着这位昔日的恩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来了……”魏冉咳了咳，“……很好。”
“……我来迟了。”章邯低语。
“……不迟，还来得及。”魏冉吃力地扭动脖子，看了眼身后之人，“郑伦，我死之后，你就带着剩下的人，听从章邯的命令……”
“君侯！”这是已开始交代身后之事，名为郑伦的男人双目圆睁。
“是我大意了。”
魏冉没有理会，模样很疲倦。他迷离地看着前方，眼前似乎出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景象。
“……大王。”
魏冉模模糊糊地自语，“……我怕功劳全被白起抢了去……但是我……”
魏冉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章邯的手，嘶声力竭地喊了声：
“——大王！”
随后手一松，身子一软，魏冉便再没了动静。
章邯久久默然无语。
昨夜魏冉忽至，提出追击联军，章邯还有几分不解。此刻听魏冉亲口说出，他才明白缘由。
但魏冉心中，莫非就一点都没有为秦国，为王，为秦国百姓考虑?
章邯站起身来，拔剑四顾，茫然无措。四周的魏军正如潮水般退却。
人群中，鬼使神差地，章邯一眼看到一个身着红袍，长须及胸的男人。
——魏军上将军，吴起！
那个在益阳城与他厮杀十余天，伏击射杀魏冉的人！
吴起只远远看了章邯一眼，便平静地转身离去。
四周与秦军厮杀的魏军同样且战且退！
…………
【君主空间，仍有数百万人持续观看着这场直播。】
“魏冉也太大意了。这地方一看就有问题，还敢直接往前追！”
“我觉得更多的是吴起太狡诈了。谁知道他会跑了这么久，突然停下来埋伏！”
“章邯要黑化了。暗·章邯上线！”
“我觉得秦国之所以强大，不在于他们不会失败。而是一次失败后，他们还能站起来，拿回属于自己的胜利！”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这不追上去给魏冉报仇?”
“不懂就别说话，这能追?你的智商也就活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