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谋杀流水线
苏语林一句由衷的赞叹,换来的除了索朗无声的控诉,还有一屋子人无处安放的目光。
索朗下意识看向付伟光,正遇上他看来的眼神,两人同时错开了视线。
其他人也很想看看付伟光和索朗此时的表情,却又不敢直视,只能鬼鬼祟祟地偷瞄。
真不愧是东省公安厅内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啊,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起到了群攻的效果。
大家除了吐槽,也只能在想象中擦去额头上硕大的汗滴了。
战术性轻咳后,索朗说道:“剐蹭不大,而且车子的颠簸也掩盖了剐蹭带来的声音和震动,所以骑手本人也许并未觉察。”
“但愿如此吧。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王建群罕见地对索朗的意见表示赞同。
索朗对王建群点点头算是回应,继续说道:“我建议分两步走。
“一方面,重新核查城中村里的快递车,重点看货箱的这个位置有没有新鲜的剐蹭痕迹;
“另一方面,让痕检去观澜庭院小区西门看看。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提取到车辆剐蹭留下的油漆。这样,找到车子后就可以进行同一性认定了。”
索朗话音未落,苏语林已经掏出手机开始给痕检员宇文星星打电话了。
另一边的王建群和付伟光对了个眼神,也立即派一个侦查员去安排查车。
付伟光看向索朗的目光很复杂。
就算一百二十万分地不情愿,付伟光也不得不承认,索朗在刑事侦查方面有很高的天分。
可恨的是,这样的人却不能被收归己用。
付伟光处处排挤索朗,不仅因为他是被空降下来的,凭空取代了付伟光准备留给自己心腹的位置;也不仅仅是因为吕大凯总是存着拉拢索朗打压自己的心思。
真正的原因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付伟光就看出来,索朗不是一个他能够驾驭、能够对他言听计从的人。
假以时日,索朗必将威胁到自己在甘泉刑侦支队、乃至整个东省公安系统内的权威。
索朗此时却没看付伟光。
他让王建群把视频再倒回去一些,看着画面上的保安岗亭,若有所思地说:
“车辆出入道闸系统需要扫描车牌,人员出入需要刷门卡,外来人员和车辆都需要登记。但是,快递车既没有车牌,也不需要刷卡,为什么能出入自如呢?”
“这个我们问过小区保安,说是快递公司都在物业做过登记,所以见到快递车到门口,保安就顺手用遥控器给开门了。”
王建群收起了他酸溜溜的矜持,乖乖回答索朗的问题。
索朗又问:“快递公司在物业都登记了哪些信息?”
王建群说:
“所谓登记不过就是走走形式。
“四通快递在小区物业的最新登记信息还是两年多前的,里面记录了4个进入小区进行派送的快递员信息。
“然而事实上,快递员的流动性很大,那4个登记在册的人早就离开四通了。现在常跑这个小区的快递员是另外3个。”
“另外3个快递员?也就是那3辆疑似的快递车的骑手吧?”索朗问道。
索朗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王建群所谓的一番努力之后终于锁定疑似快递车,无非就是先锁定了带着四通快递标识的车,然后从中挑出负责观澜庭院小区配送的快递员。
王建群脸皮再厚,也觉得有点挂不住了。心里刚刚对索朗萌生的一点好感又被狠狠地碾压了下去。
索朗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了情绪的变化,淡然切换了话题,说道:“我也怀疑,视频里的人并不是快递员,只是盗用了别人的快递车。”
“哦?有什么证据吗?”问话的是吕大凯。
我如果说是直觉,不知会不会又有人跳出来放嘲讽?
索朗心中暗忖,摇头正色道:“目前还没有证据,但也许可以做为一个调查方向。”
接下来,索朗又趁热打铁说了他和钟鸣的调查发现——有人通过变造车牌的汽车,冒充朱长安混进了观澜庭院小区。
索朗一五一十地讲完调查经过,总结道:“这辆汽车的行动模式,和刚才的那辆快递车有相似之处。都是钻小区安保系统的空子进入地下车库,稍作停留,然后掉头就走。”
“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苏语林不懂就问。
“我目前还说不好意味着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索朗微眯着眼睛,又开始用拇指指腹摩挲下巴,说:
“从车库的监控视频被替换开始,到快递员入场,再到变造车牌的汽车入场,乃至最后朱长安自投罗网地钻进汽车,这些如同一条流水线上的不同环节。
“而凶手,就是设计了这条死亡流水线、并且让它动起来的人。”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默默品味索朗话中的含义。
如果索朗的猜测是真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无论破坏视频的、扮演快递员的、还是开假冒朱长安汽车的,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凶手其实躲在幕后?
一件事情,环节越多、复杂度越高,出纰漏的可能性就越大。更何况是谋杀这种事,知道的、参与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安全。
但此案的幕后主谋,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主谋的话,恰恰反其道而行之。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极度自信,且极度精于算计。他有自信让这条杀人流水线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按照自己的设计运转。
安静的会议室里,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忽然,有手机铃声响起。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苏语林才反应过来,响铃的正是自己的手机。她拿起一看,立即神色大变,小跑着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禁对来电者的身份浮想联翩。
如苏语林这般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居然还有人能让她紧张成这个样子,不知是何方神圣?
一念及此,某些人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想要跟上去偷听了。
不过,用不着他们去刻意偷听,很快就有人过来爆料了。
说来也巧,刚才有个侦查员去洗手间,走回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苏语林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由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根据那位侦查员后来绘声绘色的描述,电话彼端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嗓门有点大,语气挺激烈,似乎很生气。
侦查员只依稀听到些诸如“放鸽子”、“你就是诚心的”、“屡教不改”之类的只言片语。
而平常一张嘴就能噎死人的苏麻喇姑鬼见愁则一直在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
侦查员莫名感觉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再一想,这不就是自己爽约时和女朋友之间上演的戏码吗?
凭借身为侦查员的强大推理能力,他幸灾乐祸地推导出一个结论——苏语林放了女朋友鸽子,结果被女朋友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等,苏语林的女朋友?啊?啊!哦~~。怪不得,她年纪一大把,还在独孤求败呢!
不得不说,侦查员的职业敏感度还是很足的。
苏语林的确是爽约了——她在自家姑姑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还是忘了今晚的相亲安排。
苏语林一贯是勇于承认错误的,此时正一边虚心聆听自家姑姑的耳提面命,一边诚恳道歉,却丝毫没有觉察,那位与她擦肩而过的侦查员早已脑洞大开,为她脑补出了一位莫须有的女朋友。
相信在不久之后,她在大众眼中本已十分乖戾的形象,又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提会议室外苏语林的悲惨遭遇,会议室里,索朗已经成功让王建群接下了针对那辆冒充朱长安座驾的汽车的图侦工作。
其实,这也是王建群自己想做的。
王建群一直自诩图侦能力是自己的强项,甘泉市局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这次调查快递车却被索朗压了一头,自然想找回场子。
善解人意的索朗摸到了王建群的心思,索性顺水推舟,也算是皆大欢喜。
此后,索朗又说了他和钟鸣找韦成毅、赵强和吴金勇了解的情况。
有意思的是,大家几乎一边倒地认为韦成毅有问题,但要说到哪里有问题,却又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比起韦成毅,我倒觉得,丘潮生的嫌疑更大。”吕大凯难得地发表了意见。
也不等别人提问,吕大凯继续侃侃而谈:“首先,朱长安一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丘潮生。而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找到的比较像样的杀人动机。”
苏语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插嘴问道:“不是还有赵强吗?他好心帮忙指挥朱长安倒车,却反遭朱长安打骂,心里肯定气得不得了。仇恨也可能成为杀人动机。”
“诶,苏法医,你这分明是不相信索队的判断嘛。”
陈康揶揄的目光扫过苏语林,最终却落在索朗身上,说:“如果真得觉得他有嫌疑,索队昨天也不会力排众议,执意在12小时之内放他回去了。”
会议室里响起哄笑声,钟鸣的脸腾地红了。不是因为害羞,是气愤。
索朗安慰地拍拍钟鸣的手臂,沉声说道:“我的确认为赵强没有组织策划这种谋杀的能力。但我还是会再去询问他有关快递员的事。”
付伟光轻哼一声,也开口了:“我也认为丘潮生可疑。除了具备动机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赶紧说呀。”苏语林是最耐不住好奇心煎熬的,见付伟光话说一半留一半,不由催促。
“还有两个原因。”
付伟光倨傲一笑,伸出右手食指,说道:
“第一个原因跟韦成毅有关。
“试想,谁能驱使韦成毅这位总裁助理粉墨登场给咱们警方演这出戏?首选莫过于新任总裁丘潮生。
“你再看韦成毅的这套说辞,明面上表现了他对朱长安的忠诚,实际却是在说丘潮生没有作案动机。”
这倒是和索朗的观点不谋而合。索朗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付伟光又伸出右手中指,说道:
“第二个原因,推断死亡时间修正之后,丘潮生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原来那么扎实了。”
吕大凯忙问:“这话怎么说?”
付伟光说:
“我们调看了送丘潮生去机场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确定他是8点44分到机场的,他的飞机是夜里11点35分起飞。
“考虑机场和案发地之间的距离,如果朱长安死亡时间是夜里11点到次日凌晨零点,丘潮生有妥妥的不在场证明。
“但如果死亡时间是8点到10点之间,他也许就有时间往返于案发地和机场之间了。”
“其实,就算朱长安的推断死亡时间不做修正,丘潮生依然有作案时间。”
苏语林积极参与讨论,依然不忘车上索朗:
“我记得索朗曾经说过,凶手之所以不嫌麻烦地选了这么个谋杀方式,就是因为朱长安死的时候,凶手可以不必在现场。”
付伟光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
“当然,理论上凶手任何时候都可以把瑜伽球放进车里,随便朱长安什么时候上车都会中毒。
“但这样一来就有了很多不可控因素。
“比如,时间太长一氧化碳慢慢逸散到车子外面怎么办?万一不是朱长安而是其他人先上了车怎么办?关于这些,我在昨天的会上就分析过了。”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索朗居然对付伟光表示了支持。
他说:“我同意付队的观点。凶手是个极度自信且精于算计的人,他安排的整起谋杀事件,就像是在流水线上制造产品,节奏清楚、环环紧扣。既不能太紧张、也不会太拖沓。”
“没错,以凶手的尿性,不会容忍事态自然发展,因为那就意味着失去掌控。”
付伟光重新接过话头,说:
“但是,有一点还说不通。按理说,朱长安应该会对丘潮生充满戒备,如果丘潮生是凶手,他又是怎么让朱长安大半夜乖乖跑进车里去的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索朗微微颔首,“所以,我认为丘潮生可能只是这条谋杀流水线上的一环,他下面还有一环。”
“你的意思是,诱使朱长安去车里的还另有其人?”付伟光眼里精光流转,“而且,这还是个深得朱长安信任的人?”
“没错,我一直在说,这是一起‘流水线’式的谋杀,破坏监控摄像的、放瑜伽球的和诱骗朱长安进车里的不止一个人,而这些人背后才是真正的凶手。”
索朗对上付伟光的目光,这次两人都没有避开。
“那么,你觉得这条‘谋杀流水线’上都有谁?为什么丘潮生只是流水线上的一环,而不是幕后的操控者呢?”付伟光眯起眼睛问道。
“直觉吧。”索朗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如果丘潮生设计谋杀朱长安,就不会在他死的那天还留在甘泉市。那个幕后操控者虽然自信却也很谨慎,不会犯这种‘瓜田李下’的错误。”
闻言,付伟光沉吟了一下,最终吐出三个字:“也许吧。”
不是,这俩人怎么还一唱一和、惺惺相惜上了呢?满屋子的人,也许除了苏语林,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只有苏语林兴奋地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审问一下丘潮生呢?”
“审问这个词使用不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丘潮生有嫌疑,我们只能对他进行询问而不是刑事传唤。”
付伟光咬文嚼字地说。
他终于找到个机会摆苏语林一道,虽然他也知道这无法对苏语林造成伤害。
“还是我去亲自去琼岛见丘潮生吧。”索朗意味深长地说:“摸排访谈也该轮到他了。何况,朱龙也在琼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