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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丘潮生尸检

看见索朗出现在法医解剖室门口的时候,马天浩丝毫没有惊讶,反而笑道:“我就知道,听了徐君奕的话,你肯定会跑过来的。”

“我还奇怪呢,你们放着白天的大好时光不用,非得等到晚上才解剖。是嫌气氛不够惊悚吗?”索朗驾轻就熟地去解剖室外的柜子里取了鞋套,手套和发罩。

“还不是因为那个罗晓慧。”马天浩哀怨地叹了口气,说:“通知她要对丘潮生尸体进行解剖的时候,她说要过来的。可是,却左等也不来是右等也不来,我们只能再给她打电话。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索朗一边套鞋套一边问。

“她竟然说,手头有重要的事,过不来了。更可气的是,”马天浩举眼望天,表情无比愤懑,“我一看今天不行了,就建议改到明早8点,谁知她却说明天很可能也来不了。我说那我们就不能等她了,她却说,让我自己看着办。”

“所以你就决定今晚连夜解剖了?”索朗戴上手套。

“那是,破案时间这么紧迫,总不能耽误在她身上。”马天浩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你就不好奇,她手头有什么重要事?”索朗拿起发罩套在头上,遮住了自己理得短短的小平头。

“好奇呀。所以我这不就赶紧告诉你了吗?”马天浩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去查的”笃定神情。

“谢谢啊。”此时,索朗已经穿戴整齐,迈步走到距离解剖台三米远的地方,站定。

一看索朗这么自觉,苏语林投过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问:“钟鸣怎么没来?是因为我没请吃海底捞吗?”

“那家伙胆子小,不敢来。”徐君奕抢答,优越感满满的样子。

“年轻人,做人要厚道。”苏语林扫了一眼徐君奕,说:“既然你那么能,今天就给你个机会,来切个Y形切口看看。”

“我?”徐君奕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入职至今,朱长安案是徐君奕碰到的第一个命案,他所获得的动刀机会也不过是用剃刀给两具尸体剃了头。如今要在苏语林的虎视眈眈之下切下解剖的第一刀,心中的紧张可想而知。

马天浩看出了徒弟的心思,出言安慰道:“既然老大给机会,你就上手试试。一个Y形切口而已,上学的时候又不是没练过。”

“嗯。”徐君奕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解剖刀。

锋利的刀片切入右耳后侧,顺着脖子向下滑动,经过锁骨时稍微改变角度,斜向下切到胸骨。

然后,徐君奕在左侧重复同样的操作。

两侧的切口在胸骨处重合,刀锋一转,毫无卡顿地沿着身体中线笔直向下,在接近肚脐时又是一转,绕过肚脐,最终在即将抵达耻骨的位置干净利落地停下。

这是一个漂亮的Y形切口,更为难得的是,它出自一个初试锋芒的实习法医之手。

“不错嘛。当年你上学的时候是解剖课的课代表吧?”一向以高标准严要求着称的苏语林也很满意,难得幽默了一把,可惜冷了点,无法触动别人的笑点。

“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徒弟。”马天浩大包大揽地接下了赞誉,同时也接过了徐君奕手中的解剖刀:“行了,下面就看师父的了。”

拿起解剖刀的马天浩气质陡然一变,整个人显得沉稳而干练,与平常嬉闹且没节操的样子判若两人。

只见他分离皮肤、皮下组织,剪开腹膜、打开腹腔,切开肋骨、打开胸腔,然后沿着膈肌与胸腔连接处切断膈肌,最后用掏舌头的方法取出内脏。

这一系列原本令人不忍直视的操作,索朗居然看出了行云流水的感觉。

马天浩吩咐徐君奕准备注射器和针头,分别提取了心血、胆汁、腹膜液和尿液。

在马天浩和徐君奕的配合下,脏器被与包裹着它们的脂肪分离、称重、剖开检查,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马天浩还时不时地指点两句自己徒弟。

在提取了肝脏和肾脏组织切片后,马天浩拿起胃袋,说:“看看胃肠内容物吧。”

剪开后的胃袋里只有少量食糜。马天浩并未停手,剪刀顺着幽门向下,顺势划开十二指肠。

“胃内容物大部分进入十二指肠,且有相当程度的消化。末次进餐时间应该是在死前3到4小时。”

马天浩面无表情地扒拉着食物残渣,继续说:“让我看看,这里面还有些未完全消化肉类纤维、西红柿皮和芹菜。”

“飞机上丘潮生吃的是鸡肉饭。餐盒里还有一点炒芹菜,水果是一小盒圣女果。”索朗插嘴说。

“那就对上了。丘潮生死亡时间是在下午6点左右,往前推3到4个小时,正好是飞机上提供餐食的时间。”马天浩看了徐君奕一眼,说:“胃肠内容物情况务必要清晰准确地体现在尸检报告里。”

“这一点对破案很重要吗?”苏语林不耻下问。

在她看来,既然死亡时间很明确,就没必要再根据胃内容物倒推进餐时间了,更何况还要在报告里记录胃内容物都有些什么。除非,这些对案情侦破有帮助。

马天浩看了索朗一眼,说:“对破案是否重要我不知道,但至少能证明丘潮生正常进食,没有被虐待。”

索朗回看了马天浩一眼,感动地点点头。

苏语林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不解地问:“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

“嗯,你就当它是过去了吧。”随手提取了用于毒物检测的胃肠内容物的检材,马天浩直起身子,抬起上臂擦去额上的细密汗珠,又说:“你这样挺好,没必要操那么多心。”

对于理解不了的事就索性不用再想,更无需纠结。这个道理,苏语林16岁的时候就懂得了。

如今,20年过去了,当别人对她说“你这样也挺好”的时候,她知道那多半意味着“说了你也不明白”。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愿意相信,自己这样真的挺好。

打量了一遍码放在不锈钢托盘里的各式脏器,马天浩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苏语林,说:“胸腹腔也就这样了,可以开颅了吧?”

苏语林点点头,表情恬淡地看了看器械台上的电动开颅锯,又看向马天浩,问:“你真心觉得新开颅锯很沉吗?”

怎么又想起这茬来了?

马天浩心里哀嚎一声,脸上也满是委屈,说:“老大,你别听宇文那厮挑拨离间啊!我说的是,这开颅锯加了防溅罩和真空吸尘头之后,虽然沉了点,但再也不会弄得骨头渣子和粉尘到处都是了,堪称是对法医身心的双重保护。”

说完,马天浩又看了徐君奕一眼,那意思是让他也帮个腔。

徐君奕会意,给了自家师父一个放心的眼神,朗声说道:“没错,我师父说,这个新款开颅锯,除了太沉和太吵以外,就没有其他毛病了。”

旁边的索朗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马天浩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先是扫过索朗,继而劈向自家徒弟,咬牙切齿地说:“行,你小子,学会坑师父了是吧?你等着!”

徐君奕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索朗却还在旁边悠悠地补刀:“别说,咱们法医口的师徒之间还真是传承有序。”

索朗说完又觉不妥——这不是连苏语林也捎带进去了吗?好在,以苏语林的神经大条,应该不会对他的话做过多脑补。

果然,此刻的苏语林对这仨人的互动丝毫不感兴趣,而是伸手把器械架上的开颅电锯拿起来掂了掂,嘴里还念念有词:“是沉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很难用啊。”

“去取耳塞。”苏语林简单对徐君奕吩咐一句,提着电锯走向尸体头部一侧的解剖台旁。

“老大,你要亲自出手吗?”马天浩贱吧啰嗦地问,“你不会是生我气了吧?”

“我试试手感。”苏语林把电锯放在解剖台上,接过徐君奕递过来的耳塞,一边往耳朵里塞一边还不忘嘱咐:“你们也都戴上。日常作业的个人防护不能马虎。”

见三人都戴上了耳塞,苏语林发动电锯,开始了她的日常作业。

刹那间,巨大而混杂的声音张牙舞爪地充斥了整个解剖室。

尽管耳朵被耳塞堵着,索朗还是能分辨出不同的声音来源:锯片与骨头的摩擦声,真空吸尘泵的啸叫声,以及骨渣击打在防溅罩上的噼啪声。

这一刻,索朗头一次希望自己的听觉不要那么敏锐。

除了声音还有味道。

尽管防溅罩内的真空吸尘头能吸走绝大部分粉尘,但空气中还是漂浮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气息,那是灼热的锯片与坚硬的头骨相互对抗所散发出的焦臭,为死亡鸡尾酒又增加了独特的风味。

再看苏语林,这个会被以貌取人者误以为柔弱的女人,此刻俨然已化身为气质冷厉的电锯人。

饶是经历过真刀真枪生死搏杀的索朗,此刻也不禁对她心生敬佩——能被一群大男人追着叫老大的女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终于,电锯停了下来。

但噪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不去,锯骨头的焦臭味也顽强地占据着鼻腔。过了好一会,索朗才缓过来。

而此时,苏语林和马天浩已经对着打开的颅腔展开讨论了。

“看这里,蛛网膜下腔片状出血。”苏语林用止血钳指点着颅腔内的某处,说:“还有这里,双侧小脑扁桃体疝及海马钩回疝已经形成了。”

马天浩手里拿的是解剖刀。他说:“大脑皮质全层重度水肿。切开看看下面,对,这里,这几片区域已经呈暗红色了。很显然,神经元已经广泛变性、坏死了。”

苏语林手中的止血钳指向其他位置,说:“脑底动脉倒是未见异常。”

马天浩表示赞同:“没错。总体而言,脑组织没有明显的病理学改变,基本可以排除原发性脑梗。”

一旁的徐君奕一边努力伸头过去,生怕漏看什么,一边又要奋笔疾书做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索朗倒是很闲在,因为反正他也听不懂。

十几分钟后,讨论终于告一段落。

苏语林轻轻嘘了口气,说:“实物解剖发现与虚拟解剖一致,等毒理检测结果出来,如果排除其他毒物致死,就可以做结论了。”

“正式结论肯定要等各种检测结果出来才能出,”马天浩放下手术刀,抬起手肘擦了擦汗,看向索朗,问:“口头的非正式结论你要不要先听听?”

“求之不得。”索朗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马天浩这是在帮自己,提前把关键信息提供出来,好让他有所准备。

马天浩说:“如果检不出其他毒物的话,当然,我觉得这一点可能性很大,那么死亡原因就可以肯定是外源性胰岛素中毒导致低血糖脑病同时并发多器官衰竭猝死。”

今天早些时候,马天浩已经把这个结果通告给了金戈和罗晓慧一家人。虽然马天浩对自己有信心,但他在最终结论没出来之前就那么做,无疑是承担了风险的。

对此,索朗心知肚明,却也没说什么。有些事、有些人,无需多说,只要默默记在心里就好了。

此刻,索朗要说的是:“你这个结论,术语太多,能不能用通俗易懂的话给解释一下?”

“通俗易懂地说,就是:丘潮生体内被注入了大量胰岛素,导致血糖骤降。血糖过低导致脑组织坏死,并发脏器衰竭死亡。”马天浩解释道。

“体内被注入大量胰岛素?”索朗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问:“你怎么能确定胰岛素是被注入的呢,就因为他带着胰岛泵吗?”

“最初让我们产生怀疑的确实是那个胰岛泵,但这只是线索,真正的证据是玻璃体液中的葡萄糖、胰岛素和c肽含量,以及胰岛泵针孔位置的组织检测结果。”

马天浩见索朗眯用手指头疯狂揉搓下巴,叹口气说:“就知道你听不懂。”说完,对徐君奕比了个手势,“来,上人肉背书机,c肽了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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