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曲终人散】玫瑰岛屿
长风拂起,头顶的枝叶颤颤巍巍,“噗通”坠下一物,正巧砸进王世阳的帽子里。
他恍然回神,慢了半拍,只觉那东西隔着一层毛料湿漉漉的,渗入短发。
等反应过来,抬手去碰,摸了一掌心滑腻腻的汁液。
是熟透的红柿子。
邱兰已是转身拿了条蘸水的湿毛巾笑盈盈地回过来,“把帽子摘了,擦一擦,这柿子熟的太快,都来不及采”。
王世阳窘迫不已,摘了帽子接过毛巾先往头上擦了擦,面色通红,“邱阿婆,不用给我洗帽子,我拿回家就行......”。
邱兰笑眯眯的,“那你帮阿婆采点柿子”。
王世阳自然不会拒绝,撸起袖管就踩着块石墩往树上爬,三两下便蹬上了树干。
知安站起来,拿着两竹筐站在树下,里面垫着厚实软布。
“安......安姐姐,就放下边好了,你离远点,当心砸到头”
王世阳往下探着头,小心翼翼地握着刚采下来的柿子,生怕砸了树下的人。
知安坐着就是小小一团,这会儿站直身子,像一株小巧纤柔的白玉兰,轻轻一折就弯了腰。
让人想起每年的冬日屋檐雪,似亦是如此洁白脆弱,一拂便落。
王世阳采了满满两筐柿子,邱兰让他拿一筐回家,他推脱不得只好挑了大半筐,“阿婆,这些够了,剩下的晒成柿子饼,我下回再来”。
三人站在屋前,王世阳把竹筐搬上三轮车,回头告别,“邱阿婆,那我先走了,爸妈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邱兰旁边的知安身上。
晚风吹过黄昏,绯色云霞吻上如玉白面,晕染美人胭脂。
墨黑的长发垂在消瘦肩头,拢过瓷白的侧颈,脊背秀美,若镶玉琴弦。
王世阳捏着三轮把手的掌心出了一层汗,“邱阿婆,镇上新进了一批布料,颜色很俏,适合姑娘穿......”。
邱兰笑眯了眼,“好,我知道了”。
“那,那我送你们去吧,明儿天气好,我早上来带你们,正好我要去镇上买东西”。
柿子溅出的橘红汁液酿着晚霞融进他黄黝黝的脸庞。
邱兰侧目望向身侧的人,随后笑道:“不赶早的,晚点没事”。
王世阳得了应,“那我明早顺便来取帽子,先放阿婆这儿晾着了!”。
少年载着一筐柿子消失在乡路尽头,夕阳佝偻着身躯,宛若步履蹒跚的年迈者。
夜幕降临,知安用过饭后帮邱兰收拾整齐,猫狗吃饱喝足结伴出门遛弯,两人搬着板凳坐到屋前赏月。
月光落进树梢拂上眉梢眼角,九曲回肠的唱曲悠荡在寂静夜色。
邱兰脚边放着一台年代久远的收音机,上世纪海滩的旖旎风情流转不消。
知安双手撑着膝盖,下巴搁在掌心,满腔月色映入乌漆漆的眸子。
凝视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一角灰扑扑的纸慢慢摊开来放到腿间,神情专注,举止轻柔。
是从实验室带出来的那张纸稿。
那一夜海上湿气过重,将它揉成一团湿答答的皱花,晒了几日仍有淡淡的海潮味。
指腹捻过残留的模糊字迹,恍若在抚摸一朵沿月盛开的纯白玫瑰。
耳边已换了首曲折婉转的歌调,随风送往夜晚遥远的乡村。
纤白柔软的指尖轻抚“玫瑰”而字,划过中间残缺的字眼,顿在那一点“与”上。
反复碾磨,似要将它融入皮肤,钻进温热的血液,吸食五脏六腑而生,以血肉为温床,生出娇红明艳的玫瑰。
晚风温柔地吹起人间烟火,像一场落不尽的雪。
月色漂浮于深海,光怪陆离的剪影在无数个纬度跳跃浮现,将她带往空茫。
“这种氛围里来点音乐就更好啦”
“你想唱歌吗?”
“我不会唱歌,嗯......我是说如果有一首专属的歌,感觉会更棒”
“专属的歌?”
“对呀,就是那种感觉,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歌,但是又不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歌,只有我和你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哎,可惜我们都不会编曲写歌。”
“喜欢玫瑰吗?”
“诶......?喜欢呀,不过...你上次带来的玫瑰凋谢了,我保留不住它。”
......
她留不住玫瑰的娇艳灵动,而他会在每次见面时带一束新的玫瑰。
每一束花都期待在她面前绽放,花期长存,永不凋零。
月亮是孤独的岛屿。
于是她便在这座岛屿上种满了红玫瑰。
从迷离缥缈的纬度抽出灵魂,知安抬眸,沧冷皎洁的月亮乍然落入眼底,似勘破一切又缄口不言的沉默看客。
一曲慢歌已至尾声,荡起夜色波澜,经久不息。
她捻起纸稿边缘,指腹细细摩挲,晚风淌过秀丽的眉眼,呢喃轻语,“我很想你”。
玫瑰岛屿。
原来漂泊异乡的旅人,早已遇见了属于自己的月亮。
他存在于被埋藏的记忆深处,一部静默的电影,一句不起眼的台词,一首无名的歌。
写下一首属于他们的歌,无声无息地渗进她的生活,得她一眼钟情。
乌鸦想变成天鹅,蚕蛹想化为蝴蝶,而她只想成为月下的一株红玫瑰。
她遗忘了太久太久,久到梦醒时分,只剩一道沉默寡言的斑驳残影。
该去寻那抹月了。
一首慢旋律的歌调随着晚间长风轻哼而起。
收音机的唱曲不知于何时消弭,只余树梢间的簌簌声响和轻柔缓慢的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