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杀或不杀
于是,便有一女子站出来,率先开口道:
“王兄说笑了,你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若真如孙湖主所言,肆意虐杀一个稚嫩孩童,实在是有违人伦。
你这法子,或许是眼下唯一的良解了。只是日后怕是要劳你多费一番心思,好生监管他们三人了。”
王昊瞧着那率先应答之人,认出对方身份,是万仙山古池的亲传弟子,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夏清荷。
遥想头回见面时,自己还在追杀苟老鬼,后面还赠予了这夏清荷一枚灵丹,几百年过去,她竟也窥到了灵境道基,距离灵境只剩一步之遥了。
他点头道:
“夏仙子说笑了,既是我王某亲口应下,自也该竭尽全力才是。”
但夏清荷却忽地话锋一转,道:
“只是——”
王昊一怔,心有不妙,连忙拱手道:
“夏仙子但说无妨。”
夏清荷叹息一声,却是将目光转向了许久不曾开口的,剑宗一行人:
“只是我等同意了,怕也不能完全作数。归根结底,还是得看……江宗主的意思?”
那孙湖主与王昊呛过一阵后,本也安生下来,此时听到夏清荷调转矛头,当即意识到什么,继而大叫起来:
“不错!
王昊,就算我等都同意了你这法子又如何,剑宗还未说什么呢,你怎地不问问剑宗意见?”
一提剑宗,王昊的额头不免汗水直流。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吗……
此前剑宗一言不发,他也故意不去提及剑宗,便是想要囫囵吞枣地将这事情糊弄过去。
因为一旦提及剑宗,整件事情势必要向着最极端的方向发展——
毫无疑问,剑宗是这生灵洲里最痛恨浊仙的那一批人,甚至比他王昊还要痛恨。
蓬莱岛、吴陈世家,甚至就连剑宗数百年前的那数百弟子……在剑宗的履历上,凡是与浊仙有过丁点牵扯的宗门,甚至凡人,无一例外,到最后都成了他们剑下的孤魂野鬼。
灭门、屠杀,对他们这群杀胚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所以王昊十分确信,倘若是江秋皙来决策这件事情,那这对母女的下场很难逃过一个‘死’字。
而最让他担心的是,在场谁都会认他王昊一个面子,唯独江秋皙这个死脑筋未必。
甚至他觉得,江秋皙容许他和爱别离聊这么多,而不是瞧见爱别离的顷刻出剑斩杀她们母女,都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想到此,他不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起夏清荷来——
虽然夏清荷不提剑宗,或许也会有其他人提及剑宗。
可他还是觉得,夏清荷忽然念叨起一声剑宗,着实显得奇怪了些。
她夏清荷看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像是在为爱别离母女俩考虑。
可她若真想为她们考虑,岂会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提及剑宗?
像他一样刻意回避,企图糊弄过去,方是正解才对。
可她仍然这么做了。
总不能,是在故意挑起他与剑宗的矛盾吧?
王昊一时间思绪非转——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们一定会有矛盾。
平心而论,王昊是不希望赶尽杀绝的。
与爱别离也算旧识,保不下爱别离,遵从她的心愿,牺牲她,保下她女儿的性命,也是他力所能及的唯一办法了。
可剑宗却势必要赶尽杀绝,他们没得选。
一旦剑宗因为他王昊妥协,那剑宗过去做过的所有灭门惨案,所有的屠杀,便都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过去他们所行之事,虽然极端,终究是占了一个荡平浊仙的名义,世人对其皆有怨言,但到底是正当的。仇家虽多,也寻不到一个能够口诛笔伐的借口。
可一旦剑宗今日因为他王昊,没了此前面对浊仙时,赶尽杀绝的一贯作风。那在世人口中,自然便会成为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创下无数灭门惨案的邪道魔门,人人得而诛之——
一旦背负上此番骂名,剑宗将永无翻身之日。
也就是说,在这对母女上,能够妥协的只有他王昊自己。
可他又实在不愿赶尽杀绝,连友人在这世上唯一的子嗣都碾作死灰。
那他们便势必要为此争出个结果。
甚至会因此生出芥蒂。
但就算夏清荷挑起了他们双方的矛盾,闹得剑拔弩张,对于他们万仙山来说,又有何利益呢……
王昊顿时觉得思绪烦乱,暂且将这闲心按下不表,只随一众修士的目光,一并看向了剑宗——
如夏清荷、孙湖主等一众人一般,他也在等待剑宗的回应。
这对母女,你江秋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原本还算喧嚣的场面,一下子寂静起来。
就连庆喜和郁结两个肠子落在外头的,也因灵台未碎,强行吊着一口气却不敢大声呼吸。
这口气还能不能吊着,能吊多久,只怕都在那面若寒霜的女子一念之间了。
可众人都没有想到,以往堪称果决的江宗主,今日竟也是少有的沉默了。
对剑宗而言,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论是出于对浊仙的考虑,还是对剑宗名声的在乎,‘赶尽杀绝’是他们能做唯一选择。
可此时此刻的江秋皙,却一言不发,静默地看着那个站在她身旁的,面容清秀的男子。
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众人都认得那男子的身份——
那个传闻中渡劫飞升失败,非但侥幸活下来,甚至还返老还童的,跌了境的老剑仙。
此事足够离奇,但此间已没有认识老剑仙的年轻人,那身灵境修为也做不得假,终归无从考证,也便听信了去。
想到老剑仙是剑宗前任宗主,又近千年不曾露面,江秋皙兴许会参考一下尊师的意见也说不定,众人便明白了江秋皙始终沉默的理由。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那看起来像是静静沉思的江河……
哪怕对方的模样,更像是在神游天外。
半晌,终是江秋皙身后的鹿鸣坐不住了,撕去一纸符箓,以心声传递给江秋皙:
“师妹,不论如何,我们都当把原则奉行到底……哪怕要与王昊作对。
这一切,都是为了剑宗。”
江秋皙微微颔首,却仍然不曾开口。
鹿鸣见状,有些困惑。
小师妹仍在看着那来历不明的‘师父’。
分明是在等待‘师父’决定一般。
可对于剑宗而言,这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才对。
他们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而看似神游天外的江河,感受着那一道道或审视,或疑惑的灼灼视线,呼吸也不由跟着粗重起来。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那藏在衣袍中的双手,此时都忍不住在跟着他的心跳一同发抖。
在场所有人中,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江秋皙到底为何而看他——
正如他认得那爱别离怀中的姑娘一般。
江秋皙能够通过识海探查千年后的景象,她也一并认得那怀中姑娘的身份。
所以她如今看着自己,无非是看自己如何去做这个决定——
孟羌娥,你究竟是杀,还是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