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犹犹豫豫
“那个姑娘,是你吗?”
江河试图用心声,与那个寄宿在自己识海中的灵魂对话。
可除了耳边除了虫蛮细簌的酣睡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另外的声音。
此前一直活跃在他脑海的孟羌娥,适应了他们两人这诡异的‘相处’方式后,甚至在他进食时都难掩兴奋,要与他搭上几句话才肯罢休。
此时竟出奇的销声匿迹了。
他本无心询问太多,只想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孟羌娥。
毕竟他从没见过孩童时的她。
在他的印象里,真正遇到孟羌娥的时候,她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可到底是姣好的美人胚子,少时的姑娘脸上分明已经有了她成年的几分神态。
更别说那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与之容貌七分有相似的女子,成了她身份最好的印证。
但这并非是江河心中所愿——
眼下情形,分明是要让他从剑宗和孟羌娥之中选一个!
这让他怎么选!?
诚然他并非剑宗弟子,可自打他来到生灵洲以后,自始至终都在接受着江秋皙的提携。
纵使两人都将其视为一种两不相欠的‘交易’,但受到如此恩惠的江河,又岂能真将江秋皙这自己认定的‘命运共同体’抛掷脑后?
更何况他不久前才应下‘老剑仙’的名头,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剑宗声名,想就地切割根本是天方夜谭。
至于孟羌娥——
实话讲,自一见面起,孟羌娥便对他抱有十足的情意,可江河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因为他觉得这情意来得莫名。
一个身份尊贵,修为高深,绝世容颜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又在初识的那一刻开始对你无微不至的关照,一举一动都饱含至情至深的念想,为了你甚至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如果这故事出现在话本里,江河只会认定这话本是最为无脑的爽文。
爱地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直到后来孟羌娥亲口说出这份情意的缘由,是因为自己曾经救下了她,江河心头的那份怀疑才因此收敛。
可对于自己是如何救下孟羌娥的这一疑问,又始终没有得到解答。
他一直不明白,两人的交情到了这个份上,孟羌娥却仍然不愿道出实情的原因是什么。
时至今日,当这扑朔迷离的疑问真正摆在他眼前的时候,江河才恍然大悟——
她所说的‘拯救’,莫不是眼下的此时此刻!
退一万步讲,就算此番的选择无关乎这复杂的‘情意’,单凭当年孟羌娥为自己护法,力抗天劫濒临身死之时的那份恩情,自己便无法将今日的她忽视了去!
“这就是你不愿开口的原因么……”
江河苦笑道。
他好像明白了——
孟羌娥不说,是她不愿左右自己的选择。
她想再看看他江河,在今日这般面临两难之时,是否会做出与她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选择。
而江河沉默了许久。
真的犹豫了许久。
久到连这偏峰之后,那更巍峨的山峰都被万千术法轰地支离破碎,那污浊嘶吼似的呓语都连绵不绝,他仍然没能做出这个决定。
久到连旁观的众人都觉得厌烦了——
孙湖主终是忍受不了这静谧的气氛,不悦道:
“笑话,什么除魔卫道,什么荡平浊仙,一帮自诩正道,屠杀取乐的疯子罢了——真让刀割到自己的手上,竟是犹犹豫豫,不似往年风范了!
罢了,我孙渠棠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之辈,更不会真像某些人一样惨无人道,连幼童都不肯放过……”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如今能这么蹬鼻子上脸,纯粹是占据了所谓的‘大义’,可这终究是一块虚浮的招牌,自己的实力尚可,却不足以支撑自己与如此之多的前辈叫板。
既然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爱别离,倒不如退一步,不去谋求更多为好。
于是她又转向了爱别离,
“爱别离,看在吞天兄替你说情的份上,我也不愿做个咄咄逼人的恶人,你我恩怨本就不值一提,此事倒也罢了……
但你总该如你所言,向我们好好证明,你的体内没有那什么污浊的痕迹才是。
动手吧。”
她袖中的乾坤袋灵光一闪,便有一柄如月牙般弯弯的银月短刃缓缓飞出,夹着轻风缓缓飘落到爱别离的身前。
“娘,不要——”
小孟羌娥伸出手,要一把推开那飞来的短刃,可那短刃便像拥有灵魂,非但一个闪身避开,还向前逼近三分,险些要割伤她稚嫩的手指。
好在爱别离抢先一步,夺过那把短刃,又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下,才蹲下身,抹去少女眼角流淌的晶莹,
“莞莞,答应娘,闭上眼。”
她伸出修长的五指,轻轻抚上少女细腻的眼皮,可少女却抓住母亲的手,想要推开她:
“不行,娘,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一帮坏人,他们都想让娘死——女儿不要,女儿要跟娘一直在一起!”
她扑向爱别离紧握短刃的手,就要把它夺过来,可爱别离却轻轻抬手,轻而易举绕过了她。
她转而就要顺势扭身,一掌将失去重心的小丫头拍昏在地。
可她的掌心距那少女仅咫尺之遥时,一缕柔和月光便像是借风洒在了少女的脊背,只听“砰”地一声,爱别离的手掌便被那月光硬生弹开。
天上的孙渠棠捂唇一笑,讽道:
“怎得,明知自己要演不下去,便想用自己骨肉的命换你一命么?真是最毒妇人心!”
爱别离一怔,转而正视起孙渠棠,柳眉蹙起,任谁都看出她隐忍的愠怒——
这女人分明是要让爱别离的亲骨肉,眼睁睁看着她的母亲,一刀一刀剜向自己的胸膛、肺腑,将那曾与少女同为一脉的血肉一并剖出来,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的眼前!
可她若真心残忍,自己又能如何?
她灵台被禁,根本无半点抗衡之力,便如身后这任人宰割的合欢宗一般,难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于是她不忍再看那紧抓自己衣衫,向她不断哭嚎的少女。
举起那柄犹如银月的利刃,狠狠剖开自己的胸膛——
“不、不要——娘——娘!!!”
“够了。”
一道无形的剑气,如风、如雷,在那柄短刃贴近爱别离肌肤的刹那间,瞬息而至。
小姑娘的哭声,也随着这一道剑气也一同戛然而止了。
也许是烈日太过晃眼,在那一道身影遮覆住天光的瞬间,她没能看清那男人的面孔。
可明明只是短暂的一瞬。
她却觉得,哪怕那无垠的天幕被遮蔽也毫无关系。
因为她,分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