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塘夜话
陈小东是镇殡葬改革推进小组办公室成员,情况清楚,见程江河问话,接口道:“书记,市里才刚刚布置,正在宣传发动。”
陈水星道:“程书记,对于殡葬改革,从全局来看,于耕地于环保是有必要。
但中国数千年的传统,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强制性的一律实行火葬,在农村阻力大。
不仅普通群众难以接受,就是我们这些吃皇粮的也未必认同。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市政府要求在几个连片乡镇集中建立陵园,以后凡死人都要往集中的陵园送,在规定的区域下葬。
这实际上很难行得通!
你想,把自己亡故的亲人送到数十公里外的陵园,家里这么多的亲戚朋友怎么去送,需要多少交通费用?
清明时节亲人怎么去陵园扫墓?这些都是很现实的,政府不能不考虑!
但是,政府考虑得过来吗?”
程江河道:“你这说的倒是实情,作为市政府是宏观指导。但镇党委政府不能不考虑这些实际情况,拿出既体现殡葬改革精神,又切合民情的具体方案来。”
不知不觉,大家来到了大树村支部书记汪福家。
陈水星告诉程江河,村里没有办公场所,平时村里有什么活动也都在汪福家。
程江河嘴上没说,心想:“村两委怎么能在私人家办公呢?”
汪福家是一套明三暗五的土坯房。
陈水星说这在大树村算是比较好的房子了。
堂厅比较宽敞,有三十多平米,村十几个党员和村民组长平常开会正合适。
见镇领导来了,汪福赶紧把大家迎到里屋的火塘烤火取暖。
在西峰山区,家家户户都备有大大的火屋。
人们选择靠墙的一方,用条石一围,再用泥土压紧,便形成了一个矩形的火塘。
火塘,既是冬季全家人生火取暖的地方,也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火坑中的柴火烧得旺旺的,吊在柴火中央的炊壶“扑哧扑哧”地冒着热气。
火塘边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头,捧着竹烟杆在“吧啦”着旱烟。年龄相仿的老伴坐在靠窗的地方,就着雪光,专注地做着针线活。
汪福告诉程江河,这是他的父母。
见有客人进来,老头夫妻忙起身打过招呼。
汪老撩起衣袖将手里的烟杆使劲擦了擦,递到程江河他们面前。
程江河和陈水星都表示不会抽烟,摆手谢了,先后接过汪福从火塘上茶罐里倒过来的热茶,一股浓浓的茶香味就钻入了鼻孔。
程江河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汪福在火塘里烤红薯。
汪福先以火塘中的火堆为中心刨一个半圆形的沟,然后依次将红苕埋入沟中,再用火堆中烧残的灰火加以覆盖,然后静心等候。
待一面熟软后将其翻身,以新的灰火重新加以覆盖。如此几遍。
见程江河对其很感兴趣,陈水星主动做起了讲解员:“山里人都喜欢在火塘里烧烤季节性粗粮。
倘若要将它们烧烤得有滋有味,还是有一番讲究。
红芋如果太粗,往往外面烧焦了,里面还有些夹生。如果太小,还未等你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了焦炭。自然是以不大不小的条状为最好。
沙坡地里长出来的红苕性干,烧烤过后吃起来有一股栗子的味道。
平地里的红苕水汽重,烧烤过后吃起来就像深秋霜打后的柿子一样甜软。”
程江河道:“老陈对乡村的事情很明细呢。”
陈水星道:“谈不上,我家本来就在农村,也一直在农村工作,乡村里的事情多少还是晓得一点。”
汪福道:“陈书记一直在虎山工作,对虎山的情况熟悉得很。”
陈水星接着介绍道:“烧烤的火,既不是熊熊燃烧的明火,也不是烧得红彤彤的炭火,而是一种热灰中夹杂着细小木炭的灰火。
灰火的好处是即便烧过了时间,也不致于将食物烧焦。这样烧烤出来的食物, 皮好剥。”
汪福将烤好的一根红薯递给程江河。
程江河接过,剥掉外红芋的外皮,只见里面还有透着焦黄的一层,撕下一块,热气腾腾。
送进嘴里一嚼,不禁道:“喷香喷香!”
程江河在城里也吃过街头用煤炭或专用器具烤出来的食物,可总觉得不及用炭火烧烤出来的地道。
大家一边吃着烧烤的红芋,一边拉起了家常。
聊天中程江河了解到汪福的爷爷是老红军,后来在杀鬼子时牺牲了,父亲解放前做过大树的民兵队长,解放后一直是大树的村书记,汪福算是接了父亲的班,这是一个红色的家庭。
程江河道:“汪老,早就听说了大树村在大革命时期,出了不少的红军,打白狗子,打小日本,你家就有为革命捐躯的先烈,解放了,你带领乡亲们建设家园几十年,真是了不起呀。”
一提起那些光荣的历史,汪老的话匣子就像决堤的河一样,滔滔不绝:“程书记呀,那个年代村里许多男儿当红军上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真的是腥风血雨啊。
你现在到大树山头转一转,就可以看到先烈的坟头……”
汪老似乎有些说下不去了,静寂了一会后,又嗫嚅道:“惭愧呀,惭愧呀,是我们没有用,到现在大树人住的还是土坯房,路不通电不通,大树人过的还是苦日子。我真愧对这些死去的先烈……”
程江河劝道:“汪老,不能怪你,你已经为大树群众尽心尽力了,贫困不是哪一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
就拿我们整个国家来说,解放四十多年了,除了东南沿海发达地区,中国的贫困面还相当大。
这需要一代一代人共同努力,才能把这个穷根子拔掉。
组织派我程江河来虎山镇,就是带领同志们一道帮助老百姓脱贫致富奔小康。
我今天来就是看望大家,也希望大家支持我的工作。”
汪福道:“程书记,您是上级组织派来的虎山镇当家人,我们责无旁贷地要支持您的工作,支持镇党委政府的工作。”
程江河道:“听水星书记说,大树村通电通路问题,老百姓呼声很高,为什么一直没有解决?”
汪福道:“12公里村路,路宽4米,沿途需要建桥涵3座,征用村民土地6亩多,还有钢筋、爆破器材等各类耗材,总共需要74万多元。
通电,虽然费用要小些,但也不下23万元。
老百姓愿意出工出力,但近百万的费用刚性支出,老百姓真的拿不出啊!”
汪福道:“就是市里能解决部分资金,但缺口太大了,村里仍然没有办法修通村路。”
程江河道:“大树电、路不通,作为虎山镇党委政府,我们对不起大树的老百姓,更对不起长埋在这片红色土地上的先烈们。”
说道这里,程江河有些动容,环顾了大家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道:“不管存在哪些困难,我们一定要把大树的路修通,电架通!”
汪老听得程江河一番话,激动得从坐椅上挺起身,向程江河拱手作揖道:“程书记,动工那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上去出一把力。”
程江河道:“汪老,上工的活不会让您老干的,您老做做群众工作就行了。”
汪老连声道:“要得,要得,只要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我一定上!”
冬天昼短夜长,谈着谈着,眼见天往黑里来了,汪福知道,今晚程江河怕是要在大树村住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