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争执
城阳县又下雪了。
其实入冬以来,城阳县的雪就连绵不断地下了起来,因为天冷,很多活动都停息了,农人们三五家聚在一处,为了减少烧柴量,也为了热热闹闹地拉呱家常。
按往年的习惯,闲冬向来是男人女人都不用下地的,在家里做些家务活,整理一下粮食,修补修补屋顶,缝补缝补衣服……
但今年的小李村却不是这样,聚在屋里的多数是女人,孩子,以及年岁大的老人,青壮男人们却只有零星几个,还是往常就总被族中长辈们斥为懒汉的那几个。
而屋里正拿着针线麻布、草编鞋底等物的女人们,也带着种难得的亢奋和愉悦,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议论着村里的家长里短是是非非,而是不约而同地把话题转向了一个对她们来说陌生又熟悉的人——许姝。
“他们去了半个月了,也不晓得啥时候能盖完啊。”
“着什么急,一冬天都盖不完才叫好呢,一天二十文,管两顿饭,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使。”
回话的女人眼角上挑,说话的语速又快又笃定,一看就是厉害角色,她用针在梳得光滑的发髻上擦了擦,然后重新低头穿针引线,但话里那副希望自家男人多挣段日子钱的意思,却已经表露无遗了。
“总得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年吧。”
“嘿,过年,年年穷得叮当响,孩子想多夹块肉都得被打筷子的年,我可不想过,我宁愿像今年这样,干一天活有二十文进账。”
有同意前者的,自然更多是同意后者的,尤其对方是村长家小儿媳妇,人家家里条件已经够好了,最起码是在村里人看来。但她尤觉得不足,觉得家里吃的肉少,孩子过得苦,那其他人家,还有什么好计较辛苦不辛苦的呢。
比起一家子在家里瞎忙乎也没钱挣,还不如让男人去外头挣钱呢。
而提到挣钱,就自然而然地会想到男人们正在做的事了。
原本还纠结自家男人可能无法回来过年的年轻媳妇,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脸好奇地对着同伴们八卦:
“诶,你们说,咱们郡主,她是怎么想的啊,好端端的为啥要出家呢?”
村长小儿媳妇受公爹熏陶,严谨地指出了对方话语中的错误:
“郡主可不是出家,是做女冠。”
女冠什么的,在村里人看来,其实就是做尼姑,做尼姑不就是出家么。
村长小儿媳妇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公主府派人来招工时,和她公爹是这么讲的,她就记住了,至于女冠和尼姑有什么区别,她也不清楚。
一群人很快略过了自己不知道的情况,转而讨论起许姝做女冠的原因。
在穷苦人当中,其实是有人家养不起孩子,有男孩,但更多是女孩,而这些父母若是不那么狠得下心,就会把孩子扔到道观或佛寺门外,有时候会被捡回去,这往往是附近道观的尼姑或小道童的由来。
也有孤苦女子,无人可依,很偶然地足够幸运地辗转到道观,被老尼收留。
但,在村里人的认知里,这都是走投无路的人才选择的路,许姝实在不像是这样的情况啊。
更何况……
村长家小儿媳妇突然说了一句:
“你们说,做了这个女冠,郡主还能嫁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小李村的人很少有不喜欢许姝的,哪怕她只来过那么几次,并没有和所有人都说上话。
但是,对偶尔碰到个下乡小吏都得点头哈腰上供吃食的村里人来讲,皇族血脉、郡主、亲娘是公主、伺候的人几十个甚至上百(他们认为的伺候的人其实是侍卫们)……
这样的身份,还能
裴芃在温暖如春的殿内,透过半开的窗扉,看到的是和小李村同一场的雪。
而且很难得的是,许磬也在,且只有许磬在。
这对夫妻,都已经不是貌合神离了,是已经互不干涉一段时间了。
原本许磬还有些荒唐行径,裴芃看不惯时会让人提点他几句,后来许磬和旋娟以及姜尺八那群人常在一处,虽然也有人委婉地和裴芃进言,说堂堂驸马和贱籍厮混,实在不美。
但裴芃看来,许磬和他们在一块儿,可能比他和之前的一些朋友在一起还少生事,所以,她就不太管了,许磬也不太上赶着跑裴芃面前找骂了。
因此,生疏了许久的夫妻难得正式地坐在一处,都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了。
是许磬自己找上来的,裴芃大概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因此也没急着去问,只默默饮着茶,时不时抬头看外面纷扬的雪,只等他主动开口。
“为什么不答应我母亲的提议?”
过了片刻,许磬才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裴芃有一点失望,她以为许磬最先问的应该是许姝的事。
裴芃的语气也冷淡得很:
“为什么要答应她?”
许磬侧头躲避裴芃直视过来的目光,声音并不高,带着几分踟蹰,又似乎想说服自己:
“这样阿姝也不必做女冠去了,我也……”
你也回去做你的许家长房大老爷去了?你也能有儿子了?你也能和你弟弟一较高下了?
裴芃不用听他继续说,就能猜到他真正想的是什么。
“你难道不想问问阿姝的事么,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为什么不放你回去生个儿子?”
许磬是好奇许姝做女冠的事,但并不担忧,这一看就是裴芃的手笔,有这个当娘的在,许姝能受什么委屈?倒是他的事更要紧一些吧。
更何况,女儿和他也不那么亲近,婚事由不得她做主,他让她多学学诗文,她也不听,那他还要做什么呢?
许磬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疑惑,让人看得可恨极了。
裴芃气极了,他知道他女儿要做女冠了,可他一个字也不问,不问为什么,不问做多久,不问女儿以后怎么办,他只想问他为什么不能回许家另生个儿子。
裴芃看着许磬的躲避,又想到父族一面都不露、任由自家孩子跟着并不熟悉的姨母远赴外地的陈淞,裴芃想到了她的小姑母和那个不知所踪不知生死的表弟。
也不知是怎么的,她们裴家的女儿碰到的男人总是这样,若只是夫妻不和也就罢了,谁又要和相对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男人谈什么情深义重,平白令人厌烦,可这些男人却总是那么轻飘飘地地放弃自己的骨肉,好像这些孩子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无。
裴芃替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值,又为当年选了这么个人而暗恨自己眼瞎,她几乎都要脱口而出“那你快滚回许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