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转折
五六百年的石拱桥静默不语,被迫浸润在婉转的箫声中,混合着桥面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嗡嗡嗡”的车轮声,不知道转了几个弯,绕过河岸的柳树稍,青黛色的屋檐角,裹着晨起露珠的清凉,落到陈太太白玉色的汤匙尖上,打了个滚,这才落到女人的肚腹中。
丰腴的脸色稍霁,问道:“大早上的,哪来的消息?”
对面的梁充搅动瓷碗,不疾不徐道:“昨晚从医院传出来的,听说姐夫当时非常高兴,没想到这个病秧子还挺能算计的,这么快就瞄准了新的帮手。”
陈太太面无表情地撂下汤匙,啐道:“小谢也是糊涂,就那疯女人的小崽子能成什么事?现在连陈家大门都还没摸着就急着上去拉拢,传出去任谁都会看轻了他。”
梁充附和地扯了扯嘴角:“可不是,那小崽子连给咱们楚瑾提鞋的资格都不够。
不过既然他被卷进来了,少不得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好让他长长记性,做人就得安守本分,不该想的就不该惦记!”
陈太太没好气地睨了自家弟弟一眼,“注意收着点,别动静太大把老头子惹急了。”
梁充打包票道:“姐,我做事,你放心!”
陈太太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嘱咐道:“回头你帮我准备一下,我打算去医院看看小谢。”
梁充闻言叹了一口气,复又吞吐道:“姐,只有一件事,眼下有点麻烦。”
“什么事?”
“姐夫昨天让小唐带走了老张。”
陈太太剑眉倒竖:“他们知道老张的底细了?”
梁充:“应该不至于,目前他们也只是怀疑谢语澈中毒的事与我们有关,顺便查到了老张卖的早点身上。”
陈太太搅了下碗底,不放心道:“这次小谢中毒,真不是你和楚瑾安排的?”
梁充忙否定道:“当然不是了,我和楚瑾虽然一向不喜欢他,但怎么敢在您眼皮子底下伤了他,毕竟……”
陈太太许是被亲弟弟揶揄惯了,自动屏蔽耳边的噪声,只管兀自喃喃道:“那就怪了!还会有谁?”
梁充忧心道:“姐,我反复琢磨着,只怕来者不善啊!”
陈太太搁下汤匙,冷冷地说道:“查!不管陈彤絮查到什么,我们一定要坚持自个儿查自个儿的,直到把背后那人给我揪出来!”
……
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室抽完烟,沈垣一转身远远就瞧见了洪桃花风情万种的模样盯着顾蓝,被盯的人却毫无知觉。
沈垣快步上前两步,喊道:“洪姨!您来了!”
顾蓝和洪姨闻声纷纷转头看向沈垣,直到这时顾蓝这时才察觉几步开外站着一位中年女人,打扮十分时髦,裹了一身杏色旗袍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黑色坤包,身材凹凸有致,整个人散发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风韵。
察觉到顾蓝的眼神,洪姨扫了一眼对沈垣说道:“嗯,放心不下小少爷,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沈垣回道:“刚睡下,刘医生关照让小少爷多休息,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了。”
洪姨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次怎么搞得这么严重?小少爷已经多少年没有因为这个住进来了!是有人故意对他下手了吗?”
沈垣将事情的大概跟她讲了一下,最后气结道:“梁充如果这次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洪姨眯了眯眼睛,气愤道:“放心,我的股份在顺鑫虽然不起眼,但是遇到这种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不能因为谢家就剩个半大的孩子就敢为所欲为,老娘我当年好歹也是从谢家出来的,做人不能忘本,就算拼了青庐不要,也要把他们拉下去。”
这时身后响起陈彤絮浑厚的嗓音,“洪姐这次打算要怎么做?”
洪桃花闻言转身看着陈彤絮端方的面容,冷冷地喊了一声:“陈总。”
随即又换了一副眼波流转的模样璨然笑道:“我打算怎么做?接下来我想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陈总要是反对的话,我还可以让监事会提议召开,我相信监事会主席刘毅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陈彤絮缓了缓说道:“你还是坚持要修改公司章程?可是你知道的,没那么容易,那帮老股东都清楚你我的心思,有梁家在后面撑腰,想要动他们手里的表决权,根本毫无胜算。”
洪桃花淡淡扯了扯嘴角说道:“事在人为,陈总。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您难道真的甘愿让整个集团最终受制于梁家吗?尤其是楚瑾,这几年就完全活在梁静和梁充的影子下面。
照这样下去将来整个集团可就是梁家的天下了,想当年这可是您和谢家、梁家一起创办的公司,不能因为谢家中途出了变故,还要对谢家后人赶尽杀绝。
如今躺在里面的可是谢家唯一的孩子,他如果有任何闪失,我们到了九泉之下都没法见他父母。不知道陈总您当年的誓言,可还作数吗?
再说,你想看见静婉姐姐难过吗?”
洪桃花的这席话算是说到了陈彤絮的痛点上,他怎么不清楚整个集团的走向!
谢语澈手上将近25%的股份因为他还未成年,根本没有表决权,这么多年以来就是个摆设。
而他自己尽管拥有差不多40%的股份,但因为太太是梁充姐姐的缘故,儿子陈楚瑾完全扶不上墙,任凭母亲梁静的摆布。
说句难听的,万一哪天他自己撒手人寰了,可不就相当于一辈子的努力,到头来给梁家人做了嫁衣裳!
很明显,洪桃花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来了,所以句句扎心。
于是,他向洪桃花沉声说道:“我对谢家的承诺永不食言!
只是,我需要时间,修改公司章程变更表决权牵涉到股东会特别决议,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洪桃花嘴角浮现出一丝娇笑,说道:“好,只要得到陈总你的同意,剩下的那帮老东西交给我去处理。”
陈彤絮心头一惊,凭他对洪桃花多年的了解,他知道此女子平常侠肝义胆,手底下虽说只是开了个酒楼,可是却养了一帮“混混”,不对!应该是结交了一帮“江湖朋友”。
以老王为首,以前大都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买卖,后来在洪桃花的苦心劝说下全部上岸做起了本份的良民,分管YZ市区多家典当行、足浴店、通讯公司加盟店、汽修店,看起来分散在市区多个营业点,不经常往来,可是只要他们这位大姐大一声号令,即使再忙也会放下乖乖跑到青庐汇合。
陈彤絮生怕洪桃花一时冲动,怂恿这帮人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忙劝道:“洪姐,你可千万别胡来啊!”
洪桃花翻了个风情万千的眼神瞥了陈彤絮一眼,不屑道:“放心吧,违法的事我不会做,连累不到您。”
正说着,旁边的顾蓝试探道:“爸,您可以教我怎么管理公司吗?”
陈彤絮闻言震惊得看着顾蓝,目光幽深,顾蓝能尽快形成助力,倒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他没料到这孩子这么敏锐。
洪桃花在旁边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扫了一眼身旁的几个人,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个弧度。
陈彤絮定了定心神,右手食指刮了刮眉毛,狡黠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管理?”
顾蓝不等陈彤絮说完,面无表情地盯着病房门口的那扇玻璃小窗喃喃地说道:“我想帮您和语澈哥一起管理好顺鑫,请相信我,我不让你们失望的。”
陈彤絮眯起眼睛看着顾蓝,问道:“顾蓝,说实话,你……恨过我吗?”
顾蓝垂着眼睫心中不屑道:这就来了吗?
面上却表现得极为诚恳,斟酌着说道:“小时候我看见妈妈一个人带着我辛苦讨生活,别人还会再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当时心里特别难受,也的确特别怨您,不理解您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我们。
直到前些日子妈妈终于熬不下去了,为了能给我在您身边谋个好前程,她选择服药自杀,我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一个废物得到再多保护和优待,也依旧是个废物,我不想成为你们大家的累赘,我不希望其他人再因为我的无能受到伤害。
至于当年,您也许有您的无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怨您恨您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就当这一切都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种历练吧。”
陈彤絮满意地握了握顾蓝的胳膊,说道:“我很高兴你小小年纪能这么识大体,当年抛下你们母子的确是有苦衷的,公司当时还在初创期,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梁家的资金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梁阿姨坚决不让我认下你们母子,否则她就怂恿梁家人撤资。
这原本也不甚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当时的我还瞒着语澈的父母,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没想到后来谢家又出了事,这下公司更是离不开梁家了。
现在你能想到帮我,我真的很高兴。这几年,为了方便照顾语澈,我让集团公司一位元老姚鼎山专门负责培养语澈学习公司经营管理理念,既然你提出来也要学习,那就跟着你姚伯伯一起吧,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语澈。”
见顾蓝抿嘴点了点头,陈彤絮急忙跟洪桃花商量着给老王去了一通电话:“老王,把拂柳巷的老张给放回去吧!”
“不是他?”
“嗯。不过继续派人悄悄盯着。”
“我懂了。”
电话结束之后,洪桃花对顾蓝说:“明天我再过来看小少爷,你和沈垣也早点回家去吧,快要期中考试了,争取考个好成绩,让陈总看见了高兴高兴。”
顾蓝微笑着对洪桃花说道:“知道了,洪姨!”
洪桃花莞尔,跟众人说了声“再见”便扭着细腰走了,陈彤絮随后也急匆匆赶回公司。
顾蓝透过玻璃小窗再次看了一眼谢语澈苍白的脸色,沈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刘医生是小少爷的亲舅舅,不会让他有事的。”
顾蓝闻言,这才想起陈彤絮昨天去学校接他来看谢语澈时说的“这家私立医院是谢家的产业”原来是这层意思。
初夏的暖风卷起街边爱美女孩的裙角,栀子花的甜腻香气在车窗内外循环,沈垣发动汽车载着顾蓝离开恒康的同时,住院部的楼道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淹没在了路灯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