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背影

树木比人更深谋远虑，更持恒，更沉静，就像它们的寿数远比人类长久一样。树木比万物之灵更有智慧，只是人类很少倾听它的道理。然而，一旦我们懂得谛听树的语言，那么我们短时、仓促而躁进的思想当中，也能马上得到无比的快乐。

——赫尔本黑塞《园圃之乐》

顾蓝和沈垣进到小区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因为是周末，平时安静的路上难得的有些热闹。

一个暗红色的背影从他们的车子旁边经过，顾蓝愣了一下，不由得“咦”地一声惊叹。

身旁开车的沈垣问道：“怎么了？”

顾蓝说：“后面那个红色的背影，很像跟踪过我的李小木。”

沈垣的目光顺着顾蓝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不太可能吧，这背影看着纤细，但是穿着打扮起码也得有二十多岁了吧！”

顾蓝摇摇头说道：“可惜刚才没看清楚脸，感觉太像她了。”

沈垣“嗯”了一声，说道：“回头我把这个消息跟王叔说一下，让他多加留意。”

顾蓝点点头，说“行”。

沈垣接着说：“刚刚在医院听到的消息，王叔最近让人盯着你大哥陈楚瑾，发现他这些日子根本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他情人那。”见顾蓝兴味索然，沈垣笑着说道：“知道他的情人叫什么名字吗？”

顾蓝这才转头看向沈垣，问道：“谁？”

沈垣扯了扯嘴角道：“李小凡，也就是李小木的亲姐姐。”

顾蓝闻言咬紧了后槽牙说道：“此话当真？”

沈垣说：“王叔查的，一定不会有错！虽然还不能肯定小少爷这次中毒是否是你大哥授意，但是至少通过他和李小凡的这层关系也能够断定，你大哥在这件事情上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具体情况，王叔还在调查，小少爷在我出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我要将这事跟你说一下，让你以后不要再对他中毒的事情心存内疚。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从没有怪过你，他和你大哥以及梁家之间的恩怨，不是你出现或者不出现就能解决的。”

顾蓝低下头，红了眼眶，趁沈垣打方向的时候撇过头，拿指尖扫了一下眼角。

两人将车子停在临时车位上，拎着几大包从超市买过来的生活用品，水果，蔬菜，米面油。打开家门进屋将东西放进厨房，就听见卧室里传来护工声情并茂的读书声：

“儿子，向右滑。”“他们溜冰技术很棒。”“他们在冰上愉快地手舞足蹈。”“耶！爸爸，这太有意思了。”“他们甚至还做了个后空翻！”“扑通！扑通！”

顾蓝的妈妈跟着“哎呀”发出一声惊叹。

“这水好冷啊！”“哇！抓鱼技术也很棒呐！”“爸爸，最起码我们的晚餐有着落了。”

顾蓝仔细辨认了一下，内容是他小时候看的《父与子》的漫画，那是他妈妈得空的时候才会读给他听的，如今人躺在床上谁都不认识，却还想得起来听儿子小时候的故事，那是她特意给他编织的一个虚拟爸爸用以弥补他心灵上的缺憾，她给不了顾蓝真正的父爱，只希望别的孩子眼里的爸爸他能感同身受。

顾蓝走进卧室，跟护工打了个招呼坐到顾梦瑶身边，他接过护工手里的书笑着说道：“妈妈还记得这本书？”

顾梦瑶睁着好看的大眼睛盯着顾蓝脱口说道：“蓝蓝也有爸爸的，妈妈帮你找回来了。”

顾蓝拉起她的手说：“是的，谢谢妈妈。”

顾梦瑶的反应弧似乎有点长，怔愣一会才对顾蓝笑了笑，又指了指顾蓝手上的书，要他念给她听。

顾蓝念完最后一个小故事，合上书仔细地帮她收到旁边床头柜上，从被子里摸出顾梦瑶的一只手说道：“妈妈，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小哥哥，现在已经搬到他们家去住了，而且还跟他在一个学校上学。

他长得真好看啊，比您年轻时都要好看，他说过两天就接你去他们家的私人医院做进一步治疗，那里的医生都特别好，环境也很漂亮，天气好了我还能推你去花园里坐坐，嗯，晒晒太阳，闻闻花香，听听鸟叫，说不定再过一阵子你就能站起来了。

你喜不喜欢？”

顾梦瑶安静地听着，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好。”

顾蓝捏捏她的手掌心继续说道：“只是最近他也住院了，还差点因为我丢了性命。妈妈，我好后怕呀！”

顾梦瑶闻言，另一只手在顾蓝背后拍了拍，边拍边哼道：“顺顺毛，吓不着！”还是当他是个小孩子。

顾蓝顺势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挤到顾梦瑶怀里，嗡声嗡气地问道：“妈妈中午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吧。”

顾梦瑶懵懵懂懂地随口就接道：“赛螃蟹。”

顾蓝“噗嗤”一声笑道：“就一道赛螃蟹啊？还有别的想吃吗？”

顾梦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蓝蓝最喜欢吃。”

顾蓝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道：“好的。那你等我，我去做赛螃蟹。”

顾梦瑶抬起一只手向外拂了拂，顾蓝见状，心下了然地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房门口叫回了坐到客厅的护工。

沈垣见顾蓝出来了，伸长脖子向卧室里面瞅了一眼，便凑上前问顾蓝道：“顾阿姨的情况怎么样？”

顾蓝摇摇头说：“还是跟之前一样。”

沈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

顾蓝点点头，走进厨房准备午饭。

沈垣道：“今天看来有幸尝到你的手艺了。”

顾蓝笑笑说道：“以后在家你和语澈哥的三餐也交给我好了，省得让小芳姐来回跑。”

沈垣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也好！”

“那个，我刚才听阿姨跟你说，想吃赛螃蟹，究竟什么是赛螃蟹啊？”

顾蓝说：“其实就是简简单单炒鸡蛋，跟普通炒鸡蛋的区别就是，在起锅的时候滴上两滴香醋，吃起来就像蘸了醋的螃蟹肉，所以我们就叫这道菜赛螃蟹。”

沈垣闻言心头紧了紧，内心腹诽道：这小崽子也太可怜了吧！估计从小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于是，赶紧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顾蓝站在煤气灶边上歪着头看了沈垣一眼说道：“那就麻烦垣哥帮忙把南瓜皮刨了吧。”

沈垣问：“这是打算炒南瓜？”

顾蓝手里活计不停，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不，我打算给语澈哥熬一锅南瓜粥带过去。”

触及到沈垣的知识壁垒，于是他索性闭嘴闷头做事。

半个小时后，瓦罐盖发出“噗噗噗”跳动的声音，顾蓝将煤气灶调成小火慢炖，这时沈垣的手机响了起来，沈垣拿起手机喊了声“王叔！查到了?”

老王在电话那头说道：“确实有些新线索，根据你们提供的消息，我让小徐赶到顾蓝他们所在的小区，调取物业的住户信息果然发现了李小凡的名字，她家就在12栋404，你和蓝少爷有空的话，不妨一起过去看看。”

顾蓝看了沈垣一眼，随即点点头，沈垣对着电话说道：“我和蓝少爷马上过去，您让小徐在她家楼下等我们。”

老王在电话里说道：“行，我跟小徐说一下。”

顾蓝跟护工交代了一下，让她帮忙照顾妈妈吃饭，关上煤气灶就跟沈垣一起下楼赶往12栋。下了楼步行大概三四百米，就看见一棵香樟树下站了个瘦高的年轻人，三十多岁，皮肤有些黑，精瘦的手臂上盘着几条青龙似的突起的经络。

顾蓝没见过叫这个叫小徐的手下，但是他那双犀利的眼神让顾蓝直觉就知道此人与这小区的所有人都不同，天生有股疏离气质。

走在前面的沈垣先一步上前问年轻人道：“怎么样？人在家里吗？”

顾蓝见年轻人点点头道：“刚看见她进去不久，听王叔说您和蓝少爷要一起过来，我就没跟进去。”

沈垣左右看了看说道：“走。”

楼道不但旧还乱，即使在白天看起来也很阴暗，甚至透着股凉意，顾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三个人顺着楼梯爬到4楼，看了下404的门牌号，沈垣和小徐交换了一下眼神，沈垣护着顾蓝退到旁边，小徐叩响了404的大门，“笃笃笃”大门居然应声而开，然而门后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叫李小凡的女人，而是一团夹杂着冲天热浪的火焰，“嘭”地一声震碎了楼梯过道内的所有窗户玻璃。

沈垣大叫一声，拽着呆愣着的小徐往门旁边倒去。

顾蓝在被热浪掀翻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陈楚瑾的名字，分明这就是个圈套，倒地的那一刻顾蓝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蓝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谢语澈家的私人医院，陈彤絮此时正坐在靠窗的沙发里跟姚鼎山说话。见顾蓝醒来，陈彤絮激动得差点抖掉手上的茶杯，他立即吩咐小唐，“赶紧叫刘医生，快！”

小唐闻言，疯也似的跑了。

姚鼎山跟在陈彤絮身后看着顾蓝问道：“少爷，可有哪里不舒服？”

顾蓝抬了抬手，想摸摸自己晕乎乎的脑袋，才发现两个胳膊都给绑了石膏，大概在爆炸的瞬间出于本能在仰面倒地的瞬间双手撑住了身体，才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顾蓝对两人摇了摇头，问道：“垣哥和那位姓徐的哥哥要不要紧？”

陈啸天说：“沈垣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倒是小徐伤的有些重，因为受到气浪正面冲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顾蓝又问道：“那个叫李小凡的女人呢？抓到她没有？”

陈彤絮冷笑一声说道：“那个女人当时根本就不在房间内，他们这是坐等着你们上钩呢？”

顾蓝道：“他们？”

陈彤絮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好好休息，别多想。后面的事我会叫人处理。”

顾蓝点点头，犹豫地问道：“语澈哥呢，他那边有没有事？”

陈彤絮微微笑道：“语澈已经快要出院了，你昏迷这段时间他还时不时的过来看看你，听说你醒了，估计马上又要过来了。”

“笃笃笃”说话间，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只见脸上缝了一大块纱布的沈垣虚虚地托着谢语澈的胳膊慢慢走了进来，顾蓝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语澈惊喜地说道：“语澈哥，你可以下床自己走了？”

谢语澈不好意思道：“嗯，躺的时间太久，难受的很，就尝试着下来走走。”

陈彤絮笑着说道：“你就是喜欢把你舅舅的话当耳旁风。”

谢语澈乖巧地说道：“都说久病成良医，其实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舅舅就是太谨慎了，总是拘着我也不是办法，出来透透气我反而觉得畅快许多。”

顾蓝望着谢语澈的脸劝道：“语澈哥，可惜了我今天在家辛苦熬了半天的南瓜粥，没能带过来给你尝尝。”

沈垣接道：“放心吧，小少爷说了，等你出院之后，家里的厨房就承包给你了。”

顾蓝咧嘴笑问谢语澈道：“真的？”

谢语澈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说道：“真的。”

说笑间，老王抱着一堆焦糊发黑的垃圾闯了进来，见到陈彤絮就嚷嚷道：“陈总，这些是我的兄弟们赶在警察进场前，偷偷从爆炸现场带出来的，请您过目。”

陈彤絮接过来随便翻了翻，递给姚鼎山一个眼神，对谢语澈和顾蓝说道：“我跟你们姚伯伯有事先回去，你们几个好好休息，尤其是你，语澈，别老想着往外跑，乖乖在医院把身体养养好。”

谢语澈点点头道：“知道了，陈伯伯。”

等人走后，谢语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蓝一眼，经过几天的接触他能够看出来，顾蓝这小子平时心细如发，如今在这么个节骨眼，王叔冒着巨大风险带出来的重要物证就摆在眼前，他却表现得没有丝毫兴趣，实在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