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躲不过的岭南人
乌蓬镇这两天很热闹,鞭炮声不断。
青月坐在树下,喝着茶看狗蛋扎马步,狗蛋小脸上的汗珠子都快比脸大了,上衣更是像刚下过水拎出来似的,滴滴嗒嗒的直向下滴水。
许婶把午饭端到树下的桌子上,跟青月讨情道:“咱们乌蓬镇有大喜事儿,个个都去乌蓬镇看热闹,我看您也让狗蛋歇歇,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不是。”
狗蛋累归累,嘴可不闲着。顺着许婶的话头问:“许婶儿,什么大喜事儿啊,我也听见鞭炮声了,这不年不节的,放什么鞭炮啊。”
许婶见问,喜滋滋的说道:“你们才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事儿,那个天杀的马三死了,他的老巢也被武军衙门给包饺子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大喜事儿。老天爷保佑,我们乌蓬镇可算除了这个祸害了。”
许叔左腰插着大烟袋,双手端着一盆子活鱼走进门来,跟长髯客客气的笑笑,把活鱼交给自家媳妇说: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听五叔说这次的事儿,武军衙门捡的是现成的便宜。真正把那祸害拿下的是五道将军。我抓鱼的时候,听见隔壁村的人正跟咱们族长商量给五道将军立生祠呢。”
许婶儿诧异,“啥五道将军,那武军衙门能派将军去剿匪?”
“傻老娘们,说的什么傻话。”许叔抽出腰里的烟袋,在脚上磕打了两下,装上烟叶子,点上烟惬意的抽了一口。
狗蛋抖着小短腿,伸长脖子问,“许叔您给讲讲,什么是五道将军?”
“五道将军啊,原本说的是五道神,专门治强盗山匪的。现在说的这个五道将军,和五道神也差不多。
一身白衣,戴着银色面具,独来独往,武功高强。不过听说以前都是在东北,西北边境活动。没想到会来咱们江南,这是咱们江南人的福分,那些个强盗悍匪,能消停一阵子了。”
许婶双手合十,对着天直念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让这个五道将军就在咱们江南待着,不要到处走了。”
青月轻咳一声问道:“现在这个五道将军这么有名了吗?”
“有名!有名!您出去看看,现在家家大门上都贴着白袍银面的五道神了,咱们江南的人是知道感恩的,他为咱们乌蓬镇除了害,哪能不感谢他呢。我听说不止我们乌蓬镇给他立生祠,就是林外镇也要立呢。”
许叔憨厚的红脸膛兴奋的放光,陈年皱褶里的阴霾似乎都一扫而空。
乌蓬镇欢庆的第三天,青月骑马带着狗蛋去了镇上。狗蛋在路上几次仰头盯着长髯客欲言又止。青月只当不见,也不理会她。
“咳咳,大爷,您说许叔说的那个五道将军是真的吗?”
“不知道。”
“您那天出门干什么去了?”
“散心。”
“您说有没有可能您就是五道将军呢。”
“没有。”
“真不是?”
“不是。”
狗蛋瘪嘴,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青月拎着领子从马上扔到地上,淡淡的吩咐道:
“我看你有点撑着了,跑跑消食吧,在镇上的回春堂汇合。”
说着打马就走。
狗蛋不会功夫,但脚力一流,不然也不可能跟了青月半个月,硬是没有跟丢。
回春堂,是乌蓬镇最好的医馆。
连眉毛都白了的坐堂大夫,在轮番将狗蛋的两只狗爪都号了一遍以后,皱眉沉思。
青月也不打扰,静静等着。
良久之后,大夫开口道:“这孩子的母亲必是气血虚弱,再加上后天没有善加保养,气脉不畅,脾肾亏损,阴阳俱虚,导致这五迟之症。这孩子今年已经一十有二,再有两年天葵将至,老朽学艺不精,恐难治此症。”
狗蛋脸上失落,呆怔半晌,又无所谓的挥挥手,“治不了就说治不了,唠叨那么多人听不懂的话干什么。大爷,咱们走吧,狗蛋只要有饭吃,个子长不长的无所谓。”
青月也感失望,站起身拱手就要告辞。
老大夫叫住两人,犹豫着说:“针灸国手奇善,应可治此症。我听说他已经辞了御医之职,跟随岭南王在岭南行医。两位如果有心治疗,不妨去岭南找奇老先生试试。”
青月怔住。
岭南王,就是废帝欧阳夏文。刻意不去想的事情,没想到此刻被江南的一个老大夫突然提起,青月犹如淬不及防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整个人都痛的发懵。
“大爷!”狗蛋扯了扯像被梦魇住的青月的衣襟,“我不治了,长高了也就是多费几尺布料,一点好处也没有。你看我现在,到哪里人家都把我当小孩,好吃的也舍得多给几口,多好。”
青月看着狗蛋的嘴一张一合,却完全没有听见狗蛋说的是什么。
人哪,要是能失忆该多好,要是能把过去一笔勾销该多好。可他没有这样的本事,既忘不掉,也勾不掉。即使他刻意不去想欧阳夏文被废除帝位,该会有多么痛苦和屈辱。可他太了解欧阳夏文了,即使不想,欧阳夏文的痛苦仍然能清晰的被映射在他的心底。
青月把狗蛋扔上马背,自己一跃坐到狗蛋身后,出了乌蓬镇便开始打马狂奔。狗蛋紧紧抓着马鞍子,后背死死靠在长髯客怀里,就怕一不小心被甩出天际。
回到家,青月把马一扔,便大步回了房间,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
狗蛋在自己房里辗转反侧。能让大爷失态的事,那一定是天大的事。可会是什么事呢,狗蛋突然不安起来。大爷会不会趁夜甩下自己走了呢。
狗蛋越想越觉得不安,索性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偷偷跑到青月门口,靠在门边打瞌睡。她想,如果大爷要走,开门看见她,一定不忍心将她扔下独自就走的。
太阳还没出来,大公鸡就站在墙头,“喔喔~”的叫个没完。
紧接着一声马嘶,让房间里的狗蛋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她不是在大爷门口,而是在自己的小床上。狗蛋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开门跑出来。正看到长髯客牵出大红马。
“大爷!你要走?”
“嗯。”
狗蛋红了眼睛,“那,那我呢?”
“怎么,你不想走?”青月难得用戏谑的眼神看她。
“走,走,大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您可别想甩下我。”
“那还不快点收拾。”
“好的,好的。”
狗蛋放了心,麻利的把新做的两件衣裳塞进包袱。虽然很舍不得没住几天的屋子和床,可没有大爷,即使有房有床,她也还是没人疼的孤儿。有过温暖倚靠的感觉之后,她就不想,甚至是害怕过回无依无靠的日子。
青月把房屋交给许婶打理,许婶爽快答应。把家里的馒头咸菜都打包给狗蛋带上,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早点回来。”
狗蛋在马上回望山下村,眼圈有点红。
“怎么了,舍不得?”
狗蛋摇头,“只要跟着大爷,我什么都舍得。许婶儿是好人,许叔也是好人。山下村的人都很好,可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大爷好。”
青月揉了一把狗蛋头上的几根黄毛,“咱们去岭南,那里有我的故人,我想去看看他。正好也顺便能给你治病。”
狗蛋被摸的头痒,把头往青月怀里拱了拱,“大爷,等我长个了,您确定不要我做童养媳?我的身体冬天像热炉子,夏天像冰块,有我在,您可能省下不少钱,您不考虑考虑……”
在青月拎着狗蛋的领子要把她扔下马的时候,狗蛋紧紧抱住马脖子,死活赖在了马上。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岭南王所在的松口镇时,正值最热的七月。
黄昏时分,长髯客和狗蛋投宿在自称是松口镇最好的客栈朋来客栈。两人放好随身物品后,坐在客栈一楼的前庭准备吃饭。
狗蛋热的小脸通红,拿着客栈给的团扇不停的往脸上扇风,其实扇风也没用,扇出来的风都是热风。狗蛋哀叹:“大爷,我好像钻进蒸笼了,怎么办,我喘不上来气了。”
长髯客还好,脸色仍然是黄里黑,胡子丝丝不乱。仔细看也就是额角有那么一点点细汗。
听见狗蛋抱怨,忍不住调侃道:“你不是冬暖夏凉的体质吗?不如我现在抱抱你解暑~”
“别别别,亲大爷,您饶了我吧。我可没您那功夫,能把热量倒腾到外面来。我现在坐您身边都觉得热,您再抱抱我,您还不如直接把我扔火里得了。这个破客栈,还说是最好的客栈呢,跟火炉子有什么差别。”
小二汗包流水的端着一盆子冰镇西瓜出来,放到长髯客面前,态度和蔼的说:“小客官,咱们客栈可是最凉快的客栈了,您没瞧见,咱这儿可是南北通风的好地段,您要住那小巷子里的筒子楼,那才热呢。”
狗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满的骂道:“别放你的罗圈屁了,你这还还叫凉快,我要是包子,这会儿都能出锅了。怪不得你们一个个瘦的皮包着骨,原先我还以为是饿的,现在我算知道了,就这热度,身体里有再多油水,也得给熬干了。”
小二陪笑,“小客官真会说笑,咱们松口镇,在岭南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地方,您多住些日子就知道了,好吃好玩的东西多的数不清,那可是连江南也没有的。”
狗蛋还想挖苦热的像蒸笼,能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就被长髯客打断,抬头问店小二道:“我想打听打听,曾经的御医奇善老先生,是在这里行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