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许宁,你听,又有花开了。
这是贵州一个普通的小山村,被大山环绕的村子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山间晚风,清爽宜人,林间清泉,温凉搔痒。有人赤脚奔走,怪石嶙峋,午后的阳光残留的温度让它不会刺骨,远处觅食归巢的鸟儿让此处不显孤寂,映入眼帘火烧云提醒人们一天将要结束,顽皮的松鼠都已经开始休息,整理一下今天收获的蘑菇,抓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堵住的游鱼,顺便捧起一抹夕阳清理一下脸颊。
山脚炊烟袅袅,鸡鸣犬吠此起彼伏,不时传来几声对顽童的呵斥,许是张大娘的二娃弄脏了新衣,或者是刘二婶的幺儿爬树丢了发卡,谁说女孩子不能爬树呢?得回去劝劝二婶,小孩子身子骨不硬朗,可不敢拿扫帚打,容易伤着骨头,门口那些今年刚抽芽的柳条就不错嘛,能长记性,还不伤身,多好。
许宁优哉悠哉的下山去,正好看到刘二婶拿着扫帚追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小姑娘两条小腿抡得飞快,像是踩着风火轮似的,看到许宁的时候还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
“许老师好。”
“嗯嗯,你好,慢点跑,注意脚下。”许宁“好心”提醒。
虎妞脚步不停,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摇摇头说不会的。
然后便从张大娘的门前跑过。刘二婶追到此处,见许宁也在,也稍稍放缓了脚步,将扫帚藏于身后,笑着跟这个不远千里支教的城里老师打个招呼。
“许老师也在,吃了没,上我家吃吧。”
“二婶,还没呢,一会儿回去吃。”许宁笑着回应,冲着虎妞逃跑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问道:“虎丫头这是又咋惹你生气了。”
“害,这死丫头,不让她爬树非得爬,下午跟老张家的孩子一起跑到山上去了,还爬到挨着悬崖边的苹果树上摘果子,你说气不气人,这回我非得好好整治她一下不可。”
“这确实该好好收拾一下了,多危险啊,早知道我刚才就应该拦住她的。”
“没事没事,这死丫头早晚得回家,家里刚出笼的包子,她才舍不得放凉了。”
“许老师还没吃饭,上俺家去去吃吧,正好刚出笼的,还热乎着嘞。”
许宁喉结微动,嘴上说道,“啊这,不太好吧,我回去随便对付一点就行了。”
刘二婶见状直接开始上手拽了,“你看你们城里人就是客气,几个包子又不碍事。原本就是打算让这丫头去给你送去一些的,这不是你来了,正好不用她送了,省得她路上偷吃了还。”
盛情难却,许宁也不好推辞,“是梅干菜馅的吗?”
二婶爽朗的笑道:“知道你爱吃这口,孩子她奶奶特意包的,绝对是你爱吃的。”
许宁食指大动,既然是虎妞奶奶包的,那可就必须多吃几个了,老人家的包子可是一绝。
“二婶,我也想吃。”一直躲在门后的一个小男孩也探出头来,黝黑的皮肤反衬着健康的颜色,眼睛透出的机灵劲与虎妞如出一辙。
刘二婶打眼一看,气乐了,这小子正是下午陪着虎妞一起去爬树摘果子的张家小子,张辉,小名铁生,因为皮肤比较黑,故而有此外号。不过这小子虽然黑子一些,模样却是十分俊俏,看起来十分讨喜,要是没那么捣蛋就更好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看你爸下午揍你的那一顿还是轻了,还想着吃包子,下次还敢不敢乱跑了?”
铁生心有余悸的摸了摸屁股蛋,作为下午闯祸的始作俑者,他自然也没有逃过一顿竹笋炒肉,被揍了个结结实实,幸亏挨揍也习惯了,比较皮实。
“嘿嘿嘿~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不过打都打了,吃还是要吃的,不然这一顿打不是白挨了嘛。”臭小子倒是能屈能伸。
刘二婶闻言也觉得有些好笑,倒是没再说什么,铁生上树下河都是一把好手,平时虎妞跟着他,他们都是比较放心的,只是这次玩的有些过火了而已。
许宁招手示意他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用力,顿时又让他有些龇牙咧嘴的。“下次再去,作业加倍。”
铁生苦着脸,连说不敢了。
刘二婶见他已经长了记性,也就转身拉着许宁一起回家,得让许老师吃上热乎包子。
许宁牵着铁蛋的小手,一起跟着刘二婶往他们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与妇人说说笑笑,显然很是适应此处的生活习惯。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那是正寻思着怎么回家的虎妞,远远地吊在身后。
村里人也都很喜欢这个没什么架子,好像什么都会,一呆就是一年的年轻支教老师,路上遇见了总是喜欢拉着他回家吃个饭,无论准备的什么,许老师总是能吃的津津有味,全无半点嫌弃。
许宁摸着肚皮从虎妞家里出来,看得出来很是心满意足,手里还拿着几个用报纸包裹着的包子,连吃带拿,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铁生跟虎妞也都咬着包子跑出来相送,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老师再见。许宁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们不不用送了,回头记得把作业写完就行了。别一天天的除了抓鱼就是摸鸟。
下午在山上抓到的几条小鱼也被许宁留下,就当是支付饭钱了,虽然二婶肯定不在乎这个。
穿过小路回到后山的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只要五六间崭新的砖瓦房,收拾的倒是十分整洁,可惜招不来老师。许宁来之前只有老校长一人苦苦支撑,之前的老师听说有新的支教老师要来立马就提出调走,所以许宁压根就没见到过自己的前辈,要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履历好看一些,他们都不会选择来这里教书,就算来了,也都坚持不到一年就申请提调走了,校长习惯了,学生们也都习惯了。
所以许宁一待就是一年多,并且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让大家都有些诧异,如今吃得了苦的年轻人还有些,耐得住寂寞的可真不多了。
此刻正值暑假期间,学校里只剩下许宁一个人,校长去县城开会去了,听说是想跟教育局申请经费修缮一下学校门前的操场。门口的一小片空地连草皮都没有了,不知多久以前安装的篮球框早就破烂的不成样子了,目前就剩下一个框还没锈彻底了。
绕过教室来到并排角落的一个房间,打开吱吱呀呀的房门,面前就是许宁在这里居住一年的地方,门并未上锁,学校这地方,连小偷都不愿意来,况且深山野林里,真想遇见一个歹人也不容易。
房间的装饰十分简单,除了一张木板床跟一个简陋的衣柜外,还有一个小书桌是校长支援的,角落里一个绿色的行李箱已经挤满了灰尘,看得出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从外面看并不算破败,其实里面的墙体剥落的已经十分严重了,不过事到如今还未脱落的,轻易也不会再落下,许宁对此也不甚介意。上一个前辈还在墙上贴了许多海报,用来掩盖剥落的事实,许宁只揭下了其中比较少儿不宜的两张,剩下的都保留了下来。
许宁将包子放在一旁,拿起暖水壶倒了些水,从枕头下掏出钥匙,打开书桌下的一个小抽屉。说来也奇怪,许宁连大门都未上锁,偏偏锁住了一个小小的抽屉。
打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瓶瓶罐罐,熟络的拿出几个小瓶,分批次的倒在手中,最后手里抓了满满一把的药片。看也不看的就塞进嘴里,许宁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就着温水艰难又熟练的咽了下去。
幸亏包子少吃了一个,否则还真不一定有肚子吃药,打了个饱嗝,一股儿药味冲了上来,许宁眉头微皱,随即恢复如常。
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听声音就知道里面又所剩无几了,还真快啊。不过也可能跟自己最近加大药量有关。
五指握拳轻轻捶打胸口,刚才吃下的药片还没有完全顺下去。
许宁突然啊猛烈地咳嗽起来,差点将刚才吃下去的药片给咳出来,连忙吞咽了好几口水压下去。
长舒一口气,不知道只靠止疼药跟那些东西,自己还能撑多久。
如今许宁早就接受了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实,但是他怕自己的亲人朋友不能接受,所以他选择了远离他们,自己一个人结束这最后的时间。
从辅导员那里要到了支教的名额,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
这一年以来,除了吃药的时候,许宁觉得自己与正常人无异。学校的学生寥寥无几,不过五六十人,老师更是少的可怜,只要老校长与他两个。学校也只开设到了五年级,连六年级都没有。到了六年级,家长都会想办法将学生送到县城住宿念书,有条件的家长基本上从幼儿园就把孩子扔到县城了。
对于刚从山里出去的孩子来说,县城的学习生活并不算好适应,许多人都会先用自卑的眼光审视自己,续而看轻自己,然后自暴自弃,能坚持到初中读完的孩子都算是有大毅力的。教育资源的不公平不只是大城市,小城市里一样差距十分明显。
而那些家里条件不好的孩子,不过都是在山里办得学校混个几年,能识文断字就算脱离文盲范畴了,家长也不会奢求更多。能到五年级结束,基本上学习生涯也就结束了,或者去县城某些三流初中再混两年,结束学习生涯,并无太大区别。
别说家长是这么想的,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比起念书,他们可能觉得跟着阿爸一起挣钱刚好些,无论什么时候,读书都是一件很无趣的事,许宁觉得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办法将那些枯燥的内容全部讲出花来。
以前一年换一个老师,半年换一个老师,导致学生们对于成绩并不上心,老师教的也不走心。双向奔赴的破罐子破摔了。
许宁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会的都交给他们,城里孩子学的,他都教。城里老师不教的,他也教。他会告诉他们有比村子还要大的巨轮,有一天能穿越一个中国的高铁,有一夜也不会熄灯的城市,有湛蓝的天空也有充满雾霾的空气,有一踩油门就会轰鸣的超级跑车,有人在舞池里起舞,有嘈杂的音乐,有上千块钱一瓶的酒水,城里的孩子还会上钢琴课,就是电影里有黑白键一按就能发出声音的乐器,那些巨大的体育馆可以容纳上万人,书本上的少年宫也是真是存在的,不是只为了让你们算个路程与距离。
他描绘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一个现实到或许有些诶肮脏的世界,一个与山里不一样的世界。
只希望勾起他们的欲望,让他们有也想出去看一看的冲动。
许宁告诉他们,在沙漠里仰望星空的时候是最明亮的,有孩子问道:“老师,比山里的星星还要亮嘛?”
“对的,比山里的要亮很多。”
“可是星星不都是一样的嘛,天上就只有一个月亮啊。难道外面的星星就一定比山里的多嘛?”
许宁看了看虎妞,小姑娘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很好,小孩子就应该对世界充满好奇,他想了想,笑道:“其实老师也不知道,我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是还真没去过沙漠,所以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比我走的更远一些,到时候你回来告诉我好不好?”
虎妞仰首挺胸,大声地应了下来,她说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伟大的探险家。
许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同桌铁生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的说道:“带我一个好不好,我爬树爬山都很厉害的,肯定能帮上忙。”
虎妞假装为难的想了想,小鼻子抽动了两下,勉强点了点头,并且嘱咐他到时候不能拖后腿,铁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努力。
看着眼前的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叫人羡慕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下课后,虎妞又缠着许宁问东问西,许宁也不嫌烦,一一回答。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老师,你会不会也跟前面几个老师一样,过一段时间就走了啊,许老师,我舍不得你。”
看着平时大大咧咧的虎妞这会儿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了,许宁也觉得很有意思,不过还是回答了她。
“放心吧,老师已经决定以后永远留在这里了。”许宁喃喃道。
“呜呼~许老师不走喽,太好了!”虎妞欢呼雀跃,小孩子心情总是像过山车一般。
风也似的跑到外面的“操场”上玩耍去了,还喊着铁生一起。
铁生总觉得许老师在说“永远留下”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但是面对虎妞的催促,也并未多想,许老师不走了就好。
校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下课后也来找许宁攀谈,老人十分健谈,知道许宁要留下后也显得十分开心。许宁问起经费申请的事情,老人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显然是不太顺利。
“哎,局长说经费有限,我们这里学生少,额度基本上都给县城几个学校申请完了,说明年肯定给我们预留一些。”
“呸,什么东西,去年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觉得我们这种苟延残喘的学校没有什么油水,不愿意投资。”老人愤愤不平。
许宁只好反过来安慰老人消消气。
最后许宁提醒老人,跟上面申请再要一个老师。老人表情有些错愕,续而有些失望,他以为许宁已经动了离开的心思。
看到校长的表情,许宁赶紧解释道:“您别误会,我没打算走,就是觉得我们不能一直只有一个老师教所有的年级,这样还是比较耽误学生们上课的积极性的,哪怕是再来一个美术老师也好啊,好歹把年级分开,有些孩子年纪小,学高年级的课比较吃力,现在的条件又不允许留级,多来一个人总是好的。”
校长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许宁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有些哭笑,这里条件太差,年轻人不愿意来,年长的更不愿意来,反正不过是履历上添上一笔,去哪里不是去,何必来这种地方遭罪。
“我试试吧,看看今年能不能要俩人再。”校长摇摇头,还是答应下来。
许宁也笑了笑,说道此事不着急,慢慢来,总会有变好的那一天。
其实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好的那一天,就算有他也不一定能看到了,他只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走后这些孩子又变成了没人管的学生。
可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学校临时放假了,因为,许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学生们都傻眼了,最后还是铁生反应最快,赶紧去隔壁屋子里找校长。
县城最好的医院里,其实只有这一家医院能住院,病床上,消过毒的泛黄床单,许宁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一旁的机器滴滴答答,声音不算急促。
校长急的满头大汗,前前后后跑了半天,总算办妥了住院手续,不过在他得知许宁的病情以后,也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哆嗦着嘴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无法相信这个一直以来任劳任怨的年轻人,这个说要永远留下来的年轻人,竟然已经时日无多。
怎么会呢?他才二十多岁啊?
他一遍遍的找医生询问,不断的重复着,他还年轻,是不是搞错了。
医生十分同情他,可是对于检测结果,他也无能为力,病情已经恶化到不可控的地步,事实上一开始就不可控,他确实年轻,也正是因为他很年轻,所以才能撑这么久都未曾倒下,如今这具身体也已经到极限了,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校长颤颤巍巍的走到病房,他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年轻人。不过许宁已经醒了,看到校长的样子,也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事实情,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他自己也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也不是说不觉得绝望。
最后,他还是笑了笑,让校长暂时替自己瞒下来,不要让孩子们知道了,他们还小,没必要知道这些。
老人望着眼前平静的可怕的\\u003d年轻人,眼神里满是心疼,从医生那里他了解到,许宁的病情起码已经一年多了,并且肯定是一直吃药才坚持到现在。所以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了,这种情况下,他坚持了一年,真是不可思议啊。
“医生说我还要多久?”许宁问的直截了当。
老人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音,最后艰难的说出:“他说一到三个月,但是治疗的好的话,再撑个一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你还年轻......”
“你还年轻。”老人已经不记得自己几天说了多少遍了,原来听起来这么美好的词语如今说起来竟然如此刺耳,连老人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了,他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许宁打断了他的话,不想这个善良的老人这么为难。对啊,他早就知道了,他是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的,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接近死亡,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说“知道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老人没有再打扰年轻人休息,只是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许宁摇了摇头,只要了自己的手机。
老人离开了,说晚一点再过来,他要回去取钱,要带他转院,也许市里的医院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一个小县城而已,怎么就敢说没救了,他们懂什么,不过是自己没有本事罢了,市里的大医院肯定有办法的,他还年轻,一定撑得住。
可是,多大的医院能大的过上海呢?当许宁第二次在上海一家医院得到相同的结果的那一刻,他就不抱希望了,既然他们说无药可医,那说明跑遍全中国,大概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许宁才会离开的那么毅然决然。
许宁拿着手里沉思良久,才点了一个发送键。随后收起手机,放在枕下,面色平静的躺下休息。安静的病房内突然响起小声的抽泣,声音很小很小,主人在刻意的压制着情绪,只看到洁白的枕套有模糊的泪痕,浸透到底。
上海,一家跨过贸易公司,气派的大楼里穿着时髦的白领进进出出,高跟鞋砸在瓷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优雅又从容。
一位身着白衬衫加修身牛仔裤的都市丽人十分抢眼,那么热的夏天,她却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可惜身材太过傲人,怎么也掩盖不住,哪怕隔开身材只看脸蛋,依旧可以惊艳众人,五官精致,双眸明亮,鼻梁高挺,黑框眼镜更是多加了一丝清冷感。只是有些不苟言笑,总是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标准的冰山美人。
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姓名,徐梦瑶,综合部。
眼前的这个小美人正是已经毕业一年的徐梦瑶,从学校毕业以后,她并未回到家乡,也没有去父亲的公司,反而是留在了上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留在上海,可能是因为上海给自己留下了太多的回忆,她还奢求着奇迹。
万一哪一天许宁突然回到母校了,自己却在别的城市而错过了,那自己一定会十分懊悔。
来到十七层办公室,礼貌的与同事打个招呼,对所有人都报以浅浅的笑意,她也不希望自己太不合群。
“早啊梦瑶。”
“早啊王姐。”
“来这么早啊梦瑶,吃早饭了嘛?”
“吃过了刘经理。”
......
虽然徐梦瑶看起来生人勿近,可是夹不住她太过突出,所以变着法子接近她的大有人在,她也只能礼貌的拒绝。
“不去,有事,没时间。”面对所有邀请,她都是这么拒绝的,除非聚会上全是女生。
所以她留给众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单身,高冷,对男人不感兴趣。
在隔壁同事因为一个文件来提醒她三次以后,徐梦瑶直接将文件迅速做出来发给了他,等他拿着文件想来跟她讨论细节的时候,发现徐梦瑶人已经不在了,他只能摇头有些可惜的离开了。
十分钟前,徐梦瑶收到了一条短信,与一个位置。那是自己最熟悉的人,是自己这么多年的置顶,是一年都未曾亮起的聊天框,以至于她一度以为许宁注销了账号。
她差点喜极而泣,终于,他终于回了消息。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有喜悦,有委屈,还有不安。因为许宁发的位置是一件医院。
来不及多想,她直接回拨了过去,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等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整整一年,她找了他整整一年,却一直杳无音讯,这一年以来,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吃得好嘛?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胃病好些了吗?她每一个节假日都会给他发消息,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回过,一次都没有。
她委屈极了,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她觉得自己有理由哭,许宁也必须好好听着,作为自己的男朋友,他实在太不合格了,他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很久很久以后,许宁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安慰她,她都是一言不发,只是哭,直到许宁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哭声才戛然而止。
“你还好吗?怎么了?你没事吧?”
“其实不太好,就是,有些想你了。”
徐梦瑶沉默一会儿,飞快的订了最近的机票,没有直达的,又定了高铁。
“等我,我明天就到。”徐梦瑶没有废话。
“没关系,不着急的,慢慢来,你还是先请假的好。”
“已经请假了,没事。”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拦下了出租车,请假的事等自己收拾完了再说,不行的话直接离职更方便。
“嗯嗯,好,我等你。”
“许宁。”
“嗯?”
“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我不想在你需要的时候被你一脚踹到旁边,我是你女朋友啊,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
......
“好,放心吧,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挂了电话以后,徐梦瑶莫名的有些心悸,她总觉得,有非常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是她不愿意多想,或者说,不敢多想。
回去收拾好行李,赶上了第二天最早的飞机,然后是火车,出租,公交,辗转腾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她才来到这个小县城,这个看起来有些复古的城市。
他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嘛?
拦了一辆三轮,跟司机艰难沟通后总算来到了医院,马不停蹄的赶到病房,徐梦瑶的脸上略显憔悴,但是精神很好。
心里如焚的赶到这里,看到病房的那一刻,她却有些退缩了,她不敢打开这道门,她害怕门口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她就那么伫立在门口,几次伸手都未曾推开,直到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嗓音,还有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孩子,听说,咱这小县城的医院条件有限,咱得去大城市,我们明天就去市里,车子我都联系好了。大城市的大夫医术更高,怎么都会有办法的,你还年轻,不要一天天寻死觅活的,我这个老头子不是都还活的好好的,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别听那些人胡说。听我的,明天转院。”
“校长,就别折腾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必要瞎费功夫。”
“胡说八道,你又不是医生,你自己要是清楚还要医生干什么。”
“虽然我不是医生,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从哪里来的,早就......”
吱呀一声,病房的房门被打开来,也打断了许宁与老人的对话。徐梦瑶在听到转院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推门走了进来。
许宁看到是她来了,也很开心,冲着他傻笑,他是真的很开心。而徐梦瑶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有些茫然,仅仅一年未见,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消瘦。
背靠床头的那个身影,的确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虚弱到这个地步,再瘦一些恐怕就有些脱像了。
她茫然无措的靠近病床,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许宁。
许宁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来啦。”随后扭头跟老人介绍到:“校长,这是我女朋友,徐梦瑶,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来着。”他说的那么自然,仿佛两人真的只是谈了一年的异地而已。
老人从女孩进门的那一刻就将目光投了过去,这个有些风尘仆仆的女孩,必然与许宁关系匪浅,否则她不会是这种反应。
但是在听到许宁的介绍后,他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真是苍天无眼,造化弄人,如此般配的一对姻缘,注定没有结果。
老人也与女孩儿打了个招呼,女孩很有礼貌,尽管情绪接近崩溃,依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应了一下。老人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将时间留给了两位年轻人,他们一年多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临走的时候,老人顺便将门带上,房门关闭的那一刻,老人的身形有些佝偻,连续好几天的忙碌,差点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而病房内的徐梦瑶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紧紧地握住口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坐在老人刚才离开的位置上,看着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许宁,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她用力的掩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肩膀一直在微微颤抖。
许宁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直劝她不要多想,他在的。
最后徐梦瑶哭的累了,索性直接趴着病床上,趴在许宁身上,泪水打湿了消过毒的被褥。许宁的手掌顺着她的头发滑过,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如当年一样,她的头发依旧是如此光滑,像是上好的丝绸,虽然许宁并未穿过丝绸。
徐梦瑶询问许宁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宁这次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也告诉了她,自己的确时日无多。
徐梦瑶的态度与老人如出一辙——转院,不过她不是要求转到市里,她说要转回上海,明天就走,今天也行。
许宁的态度也没有改变,同样是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咨询过了啊,还有什么医院比上海交通大学医院更权威的呢?我之前已经去过了,他们也给过我明确的回复,他们也劝我住院,但是同样希望渺茫。”
“上海不行就去北京,北京我们还没有去过,不试试怎么知道。”
许宁无奈,“有什么区别嘛?”
“有,没去过就不能下结论,况且我们最好的医院也不在上海,去北京,北京协和,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徐梦瑶说的也很坚定。
许宁握住她那小小的手掌,有些冰凉,还在微微颤抖,许宁微微用力,握的更紧了一些。
他摇摇头,说道:“梦瑶,我看过别人的治疗过程,化疗那么多次也不过是延长了死亡期限而已,我不想那么痛苦的离开。”
“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自己独自离开的,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原谅我,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有时候一想到自己会孤独的离开这个世界,我就会有些,有些难过。所以我最终还是给你发了消息,原谅我的自私,要你承受这些。因为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还是想有你陪着。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想你想的快要疯掉了,可是理智一直告诉我,我不应该去打扰你,可是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去他妈的不应该,我就是想见你,所以我要见你。”
“或许你无法想象,见到你的这一刻,我有多开心,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或许我都要跳起来了。”
“梦瑶,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尤其是见到你以后,那些小小的遗憾也消失不见了。”
“我爱你,直到生命的尽头,所以你要记得我。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可是除了你,我还能要求谁呢?我好像只有你了。”
“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们不要谈论这些好不好,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在许宁说出我爱你之前,徐梦瑶已经泣不成声,泪水一滴滴的滴落在那双紧紧相握的手掌上,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她扯出一个笑容来,声音哽咽道:“你这算是表白嘛?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晚不晚,好事不怕晚嘛,再说了,我喜欢你这件事,十一年前你不是就知道了。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内向害羞,这些话轻易说不出口,今天能说出这些,真是攒了一年的勇气喽。”
噗嗤~徐梦瑶终于破涕为笑。
对啊,其实她早就知道,他也知道,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却又等待了十一年
他们相识于2012,而如今,已经是2023年了。
第二天,许宁办理了出院,医院少了一位重症患者,学校里多了一位英语老师,漂亮的英语老师。
孩子们只用了一天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柔漂亮的大姐姐,学校里终于同时出现了两位老师喽。
他们听说大姐姐是许老师的女朋友,铁生跑去追问老师,什么是女朋友。
徐梦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解释,许宁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些。
“女朋友就是那个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的人。”
铁生想了想,说道:“那我的女朋友就是虎妞嘛?”
许宁嘿嘿一笑,拒绝回答。
“铁生,你在胡说什么,谁是你女朋友。”虎妞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闻言叉腰怒斥道,脸有些红红的。
铁生闻言也在装傻,在一旁傻乐。
许宁自然而然的牵起徐梦瑶的小手,去外面散步。突然地亲密动作令她有些脸红,毕竟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可是她又很难拒绝,只好低着头祈祷许宁走的快些。
许宁才不管这些,自己一个病人,提些不算过分的要求很合理吧。
徐梦瑶已经来了半个月了,与许宁一起挤在那个破败的小房间里,没有半分不适与不耐。两人吃饭教书,空闲时间就是带着孩子们一起玩,或者他们两人单独许外面赏景,许宁会一一给她指出这一年来自己去过的地方,她听的很认真。
两人的生活又归于平淡,只是有一天下午,许宁发现她的情绪异常低落。许宁没有多问,因为他无意间听到了她打电话的内容。
她果然不曾死心,拿着他拍的片子,四处托关系请专家查看,可惜得到的结果都是大同小异,劝她看开一些。
直到北京协和的专家也说出了同样的话,她彻底的绝望了。
那天以后,她变得更加体贴温柔,总是想着法子逗许宁开心,可是许宁告诉她,自己已经很开心了,不能更开心了,真的。
后来,两人经常跑去后山的一个小山头,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学校,还能看到远处的溪流,视野十分开阔,不远处还有一棵樱桃树。四周尽是些不知名的小花,其中有很多都是许宁随手撒下的花种,还有些是许宁从不知道哪个大娘家里讨来的,有些活了,有些没活,姹紫嫣红的,格外的好看。这里算是许宁的秘密基地,他喜欢一个人来这里赏景,微风吹拂下,会让心变得格外平静,会暂时忘记烦恼,忘记现实。
“真美啊。”许宁说道。
“是啊。”徐梦瑶附和。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坐在那边的草地上,许多时候,许宁都会枕在徐梦瑶那双大长腿上,沉沉睡去。
两人的身影,牢牢地烙印在那片花丛里。
后来下雪了,所有的花都枯萎了,一朵都不剩了。
再后来,樱桃树下的身影就只剩下了一个女孩儿,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不远处微微隆起的一个小土堆,有人在里面永久的沉睡。
孩子们并不知道许老师已经“离开”了,不,他们以为许老师只是离开了,像从前的其他人一样。
他们也会有些难过,许老师好像没有遵守约定。
但是他们也不是那么难过,因为徐老师还在,她说老师只是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开,等到他们长大了,他就会回来的。
他们信了。
徐梦瑶接过了许宁的工作,住在许宁曾经住过一年的房间,房间的格局不曾发生丝毫变化。
今天上完课后,徐梦瑶如往常一般朝后山走去,路上正好遇到虎妞蹑手蹑脚的跑回教室,怀里好像还藏着什么。看到徐梦瑶后,腼腆的打了个招呼。
徐梦瑶摸摸她的脑袋,说道:“又偷偷摘了果子塞给铁生?怎么不直接当面给他?”
虎妞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敢,怕他误会。”
“可这本来也不算误会哦,这是事实。如果你当面给他的话,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虎妞想了想,还是说道:“下次吧,这次就算了,以后还有时间。”
徐梦瑶笑了笑,示意她赶紧去吧。
是啊,他们还小,有的是时间。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此想的。
门口的“操场”变成了水泥地,篮球架也焕然一新,听说是来自一位匿名的捐赠,至于到底是谁,校长有所猜测,徐梦瑶断然是不会承认的。
来到土堆前,给许宁讲着这几天发生的趣事,其实也不算有趣,你走后,一切都变得无趣。
徐梦瑶絮絮叨叨,给他讲着朋友的消息。
之前许宁将自己的手机,账号,都给了她,让她该保持联系的保持联系,该随份子的随份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最好瞒到所有人都把他给忘了。
“小康结婚了,我帮你随了一千,不过没有接他的电话,我说山里信号不好。”
“于思源考上了研究生,不过到现在也没有女朋友,之前约你一起吃饭,可是你太忙了,依旧没有时间,交通不便。”
“他们都很在乎你,一直都给你发消息,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还好你们不经常打电话,还好这里网络不好,还好你之前给我讲的足够详细,关于你的每一个过去。”
“李荣荣跟林翠君也快结婚了,一个随了五百,一个随了一千,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大家都要结婚了。”
“还有人跟你表白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同学,说她以前还喜欢过你呢。我看她可不止是以前喜欢过你,现在八成还在喜欢你。看来你的高中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嘛。”
“不过我没有回她,就是要让她觉得你不礼貌才好,不过,她会不会觉得你一直如此高冷?”
......
“还有一个叫郭亦涵的女孩,你肯定知道,前女友吗,对不对。”
“她好像也要结婚了,给你发来的请帖,她老公真丑,不知道她看上了他哪里,怎么看都还不如你嘛,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不过就结婚照来看,她老公好像的确很爱她,她笑的也十分开心,她应该会很幸福吧。”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她?感谢她把你让给我,不过就算她不让,我当时也快要准备抢了。”
“我也没有回她,她的幸福不需要你的参与,我希望她过得幸福,可是这与我们无关啦。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大度,谁让她当时惹你伤心来着,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去参加她的婚礼,所以你肯定不会怪我的对吧。”
“就算你怪我也没用,你已经全部授权给我了,真有意见的话,有本事出来制止我啊。”
徐梦瑶越说声音就越哽咽,双臂抱着膝盖,下巴叠放在上面,小声的嘀咕道。
“许宁,原莱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你啊。”
“原来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真巧啊,我也是。”
“许宁,他们好像很想你。”
“我也是。”
“我给阿姨发了消息,你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了,她也很想你,我说你在山里支教,要三年才能回家,她很关心你,也很心疼你。我每个月都给她转五千块钱,她不收,还说让你自己攒着,以后娶媳妇。”
“我说山里用不到,没有花钱的地方,还说钱给她,让她帮你存着,留着以后结婚用。”
“看来阿姨还不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彩礼我已经给你了哦,所以,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娶你。”
“婚礼上怎么说来着?无论生死,不离不弃?”
徐梦瑶说的有些累了,便不说了,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是许宁以前编的,她记得清楚,调子随便套,哼起来朗朗上口,她一下子就记住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倒映在不远处的小溪中,在游鱼的波动下摇曳不定。今天好像是十五,月亮真是又大又圆。
可是徐梦瑶不曾有一刻仰望夜空,而是一直眺望水中的月亮。
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水中,水中的月亮倒映在她的眼中。
我的月亮沉到了水中,你的呢?
许久,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小土堆的周围,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盛开。
那盛开的声音在黑夜中是如此的清晰。
于是她笑了,她好像看到他也笑了,笑的那么灿烂。
许宁,你听,又有花开了。
《全书完》
本篇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愿你不负良人,早日醒悟,得偿所愿。
遗憾或许永远是遗憾,梦醒了定然是一场空。
究竟是天上月,水中月,还是眼中月,诸君还需仔细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