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
她趁夜在城中走走停停,最后到了城墙边,打晕两个值夜的守卫,上到了城上,细细检查城垛的墙砖。
工部负责的工事,其中一项就是城墙。
按大乾律,工部在天灾和战事易发地段修筑城墙时,必须用守山粮代替石砖建造部分外层城墙和上层城垛,以防止天灾和战乱后粮仓空虚,百姓饥饿致死的惨剧发生。
所谓守山粮,就是用蒸熟晒到半干的萝卜和糯米饭,捣碎成泥再晾干,制成的可以食用的砖块。
守山粮坚固,经得起风吹雨打,不会生虫腐烂,抠下一块就可以煮出够几户人家食用的稀饭。
她在昌乐长大,自然知道守山粮的存在,所以她最后推测,问题大概率出在这一点上。
她告诉安宁润之后,安宁润派人去查过,证实的确是守山粮的问题,于是在朝堂上当场揭发,让工部上下都付出了代价。
没了守山粮,才会饿死那么多人,才会让百姓无路可走,逼到流落京城继而引发民乱。
皇帝是位明君,那些赃官,不敢在大处明面上盘剥,却敢把主意打在了百姓最后的指望上,这无异于官逼民反,她实在无法原谅。
这次既然她来了,她就要亲眼看看,芳定的守山粮究竟是缺少,还是根本没有。
拿着匕首小心抽检,攀岩躲过巡逻的守卫,到丑时末,摸了三成城墙的城砖,验得她脸色苍白,心中慌乱、疑惑不已。
怎么会这样……
从城上到城下,她一路狂奔,一路用匕首在墙上划。
芳定的守山粮是足够的,甚至还多出来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
她呆愣愣看着眼前一大片城墙,看着那些足够填饱灾民的守山粮,身子里如刮起了狂风,卷着她的心揉成一团。
安宁润说派人来查过的,说暗查的结果,城砖完好无损,皆是石砖、泥砖,并无守山粮。
他告发之后,皇帝命人细查,发觉事实果真如此,于是将工部所有官员严惩,又杀又流放。
那她眼前这看不到边的守山粮是怎么回事?
若所有工事皆无问题,那工部的不干净,到底不干净在哪?!
“当啷”几声,匕首掉在了地上,她一块接一块的看过去,半晌,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了城墙上。
他骗了她!!!
只有这个可能!
他一心登上皇位,以他能想到的手段,只有笼络权臣、培植党羽。
六部尚书之位是朝廷重中之重,若不能获得支持,那种啃不动的硬骨头,只有除掉才最稳妥。
他想铲除异己,所以才将矛头对准工部,可见识有限,不知该如何下手,所以借了她的头脑,借了她这把刀!
听闻工部尚书李元庆,一身铮铮铁骨,在天牢中依旧不肯认罪,最后高呼一声冤枉就身首异处。
她居然懵然不知间,就成了残害忠良的罪魁祸首!就成了安宁润手下最为罪孽深重的一条恶犬!
如此想来,甘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安宁润应该也清楚,他清楚,才明面上送上一权贵女子,任由其凌辱虐杀,以彰显他身为帝王对甘德的纵容。
而她又替他选中了贺还燕,无形中给贺还燕选了一条死路。
她手上沾了多少血?
只芳定水灾一件,就是成千上万。
贺还燕一人尚且是她心中的阴影,如今加上千万,她如何能承受!
一拳接一拳,她不知疲倦、不觉疼痛的打在城墙上,直到没了力气,整个人顺着城墙滑坐在地,捂住双眼,泪如雨下。
这份罪孽牢牢印在了她心里,惊涛骇浪一般,拍得她体无完肤。
她造了孽,前世最终的结果也算她活该。
若重来一次她依旧红颜命短,那她必要拉着那个始作俑者一起陪葬!
寅初时分,远处传来隐约几声鸡鸣。
她木然起身,拖着步子,踉跄朝县衙走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暗中走出,弯腰拾起了她落下的匕首。
伸手抚着墙上的斑斑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点点泪痕,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刀。
看她那悔恨的样子,只差没寻了短见。
原来是这样……
她是不知情的。
她被安宁润利用献了计,一心以为自己在为国为民铲除贪官。
她只是被骗了,被她原本深信不疑的人骗的彻头彻尾。
前世,信错、爱错,万劫不复。
那么这一世,他想帮她对一次。
——
次日晨,孙夫人来请三人吃早饭。
敲了许久,叶舜华才开了门。
“呀!叶小姐!您……小翠!快去找个医女来!”
孙夫人惊得捂住了嘴。
才一夜,昨日花朵一样的人,怎就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两眼黯淡无光、眼下满是乌青、脸色惨白,衣裳还算干净,可那两手背上厚厚一层血污,皮肉青紫交加。
“这是怎么搞的?”
孙夫人担忧的看着她的手,想碰又不敢碰。
她扯着发白的唇笑笑。
“无妨,只是昨夜起夜,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不在家里,天黑看不清,不小心摔的。”
“那您怎么没去找我呀,伤了要马上治才好……一看就疼得很……”
“没事,小伤而已,若惊动了太多人,耽误了公事,那可就是我的大错了。我自小习武,受伤惯了的,不觉多疼,夫人不必挂心。”
她说的云淡风轻,孙夫人的担忧却丁点没少,又怕丫头说不动人,干脆自己跑出门去请大夫。
安永清走出门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紧。
“屹川,去取金疮药。”
她一夜未睡,他就等了一夜,现在终于看清了她到底把自己折磨成了什么样。
拳峰高处的皮破烂不堪,软骨都在外面露着。
她就这么忍到了天亮,一声未吭。
“你醒啦?”她硬撑着笑。
“……为什么不叫人,你怕惊动孙大人他们,大可叫屹川帮你包扎。”
“不合规矩。”
她难得正经,他反倒喉头噎得慌,不忍看她的伤口却又移不开视线。
“……你可以叫我。”
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身后,强笑道:
“安老四,你这难不成是……心疼了?”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刚好屹川取了药来,他拿了攥在手心,皱紧眉头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孙夫人引着一位郎中,满头大汗赶到。
郎中仔细看过,松口气道:
“还好,并未伤到骨头。请夫人让人取清水来,清理一下伤口,上药包扎了就是。老夫去开一剂消肿化瘀的方子,小姐抓药按时服用,很快就会痊愈。”
孙夫人连连道谢,郎中开过方之后便走了。
小翠没见过这么触目惊心的伤,打了水来之后,犹犹豫豫着不敢动手。
“出去吧,我来。”
安永清看不过,把人都赶了出去,捏着她的手腕,悬在盆上,用心听着她的呼吸是否平稳,慢慢拢起水淋在她的伤口上。
她两眼空洞,咬着唇没有任何反应。
清理之后,安永清打开瓷瓶,把药粉小心洒在皮肉翻开处。
“是。”
他突然开口,她恍然回神。
“是什么?”
“我心疼了。”
“……可真是难得。”她和之前一样笑他。“昨日之前,你看都不想看我,见了我就要被我算计,泼一身脏水,视我如洪水猛兽,连话都要屹川传。难道这两天你是吃错了东西?不怕被我算计、利用了?怎么,终于见色忘义了吗?我的镇抚使大人?”
他安静上完药,细致包扎完,蹲在她床前,缓缓抬起头,眸子如深海,卷着看不清的暗潮。
“利用吧。”他声音清冷。“利用我铲奸除恶也好,利用我逞凶作恶也罢,你是我的正妃,这一世我注定和你绑在一起,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依你。”
她怔怔然望着他说完就离去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有余力去想他为什么态度突然转变。
她只记得,前世,安宁润捧她、宠她、温润如玉,可每句话都是以“我想要”开始。
而这个一直躲她、避她、凡事都漠然置之的人,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