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面首浮玉
后几日总算无事,襄王府内外一片祥和。
只是襄王不是很开心,因为王妃剥夺了他睡在寝殿的权利,他只能在偏殿委曲求全。
一向冷静的襄王爷最近增长的,除了越来越大、越来越黑的眼圈之外,还有肉眼可见的暴躁。
不过今日好了些,他下了朝便直奔寝殿。
“瑾儿。”
怼上他笑脸的,是叶舜华的横眉冷目,还有那只总是冲他哈哈嘶嘶的黑猫。
“出去!一身臭汗,不准进来!”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天的确见热,上朝一趟他也的确出汗了。
垂头丧气乖乖出去了半个时辰,又回到了寝殿门口探头探脑。
“本王洗澡了,也更衣了。”
“进来。”
安永清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带着一阵香风迈入清凉的寝殿。
皇后懿旨一道接着一道耳提面命,王府下人不敢不懂事,才初夏寝殿内便早早用了冰。
叶舜华穿着一身纱衣侧躺在贵妃榻上,抬着白皙的手臂,胸口白花花两团半掩半露的,正在翻着清芷买回来的话本子。
他连吞口水,坐在她脚边腰杆笔直,直视窗外。
“方茂行和方毓德的请罪折到了,父皇今日当朝宣旨,罚俸一年,降武勋一等,此事总算过了。”
“嗯。”她答应着,手中的书再翻一页。“没事你就去忙吧。”
他一噎,不情不愿起了身往外走。
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打回来之后这又是怎么了?不让睡就罢了,怎么白天也待不得了?
这是襄王府吧?他是襄王吧?怎么一丁点地位都没有?
襄王满肚子怨气一头扎进书房,没多久从寝殿后窗翻进来一位如玉花美男,油头粉面、唇红齿白,见她便跪。
“小生拜见王妃,幸得王妃垂怜,愿王妃倾城绝世之姿永驻,万福万安万世康泰。”
叶舜华懒洋洋拽了薄被盖在身上,挥手让清鸢和清芷都出去,笑容妖娆的勾了勾手指。
“小嘴甜得很,容貌也俊得很,不亏我花上五十两才能一见,现在还是白天呢,你不怕被王爷发现要死吗~”
那人风流非常的翘起兰花指,摘下银丝小冠旁插着的一朵娇艳牡丹,躬身浅笑着拈到她眼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能死在王妃的石榴裙下,是小生三生有幸才是。”
小姐怎么弄了个浪荡子回来?天还大亮的,可是要吓死人了。
清芷和清鸢如此想着,满脸羞红的退出寝殿,还贴心的关好了殿门。
不过片刻后,叶舜华笑意全无,往上拉了拉薄被。
“说。”
易容后的浮玉肃然单膝点地。
“小姐交待的事已办妥,码头附近的茶馆、酒楼、客栈,已全在属下名下。属下已找好了人手,明日正式开门迎客。此外,属下在寻找和打点铺面的过程中,的确发觉途径钞关的几艘船有异常,与小姐所料一般。”
她眼底亮了亮。
“是户部运送漕粮的船?”
“正是,虽然吃水线看起来正常,可押运漕粮的官差每次路过钞关,都会悄悄塞些东西给检查的兵丁。属下看得真切,是钱袋,看大小,不少于二十两。”
“持续了多久了?”
“已有四五日了。”
叶舜华“啪”一声合上了话本子,在心中粗略算了算。
“时候差不多了。你去信告诉相柳,务必擦亮眼,提起十二分警惕。”
浮玉垂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呈上。
“是。刚好相柳已经传信来了,请小姐亲自过目。”
叶舜华接过快速看完,眉头一皱,又交回浮玉手中。
“拿回去烧干净。”
安宁润果然是个耐不住的,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派了五个人赶往芳定。
辛辛苦苦培养的死士,此番势必个个有去无回,她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人手可用。
“做的干净些,你记得叮嘱相柳,一定不要留下证据,全部伪装成意外,必须合理,不能引人怀疑。他们来往的书信也要送回来,让重明做些遮掩,以免打草惊蛇。”
“是,相柳做事周全细致,请小姐放心。”
浮玉把信收回怀里,思考一下,又道:
“小姐,近日属下放出的眼线来报,说平国公府有动静,这两日时常有形似贺小姐之人出入侧门,而且二……那头猪也总在差不多的时候出府,三五个时辰方归。”
叶舜华攥紧了薄被,眸子里寒光毕露。
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吗?
浮玉说得含蓄,但他若不敢肯定,是绝不会报给她的。
故而出入平国公府侧门的人,一定就是贺还燕本人,而她堂堂国公府嫡长女放着大门不走,却要鬼鬼祟祟走侧门,明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而且安宁润也行事反常,明明皇帝把鹿鸣宴一事交给了他,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重要机会,非常要紧,他自然应该把他的走狗都聚在府里,好好商议如何操办,忙到脚不沾地才是,哪里有空一出去就是三五个时辰?
除非让他出去的事,重要性要远大于办好鹿鸣宴。
而迎娶国公府嫡女为正妃,早日生下皇长孙这条线,论重要性是理所当然的胜出。
两种反常合一,绝非巧合。
贺还燕需要偷偷摸摸,说明贺夫人心里是明白的,有意阻拦,但贺夫人毕竟身怀六甲,很多事有心无力,也架不住女儿是个糊涂蛋。
“你可有派人盯梢?”
浮玉不假思索垂眸答道:
“属下深知小姐看重贺小姐,所以不敢怠慢,已命眼线全程跟踪,一旦情况有异,会立即出手干涉。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经属下观察,想要破坏此事的人,不止小姐一个。”
叶舜华想到了皇帝那日微妙的表情,用试探询问的眼神看向浮玉,意为:查出来是什么人了吗?
浮玉立懂,伸出手指,在地上慢慢写出两个字。
东厂。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落了地。
好在这件事已经被她知道了,而且是行事最稳妥细心的浮玉发现的。
因为应对方玉君行刺一事的手段,她得了皇帝的喜欢,也因此,她那块蠢黑炭封王的时间比前世提早了一年有余。
作为唯一一位亲王,安永清给其他有意夺嫡的皇子造成了莫大的压力,显然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让安宁润不得不尽快拿下贺还燕,好成婚立功封王。
但忙则生乱,乱则生祸,有浮玉盯着,她不担心贺还燕有事,以如今的局势,她刚好掺一脚,进一步利用安宁润的心态。
她慢慢盘着拇指上的扳指,细细盘算着,少顷,已成竹在胸,刚要说话,就见浮玉神色一凝,两眼蕴着杀气往殿门刺去,抬手飞速给她比了个手势。
“小姐,隔墙有耳。”
清鸢清芷都已支走,难道襄王府中还有安宁润的人?
她惊出一身冷汗,愕然看过去,精神紧绷仔细感受,转而却突然弯唇笑了笑。
“无妨,继续就是。”
浮玉愕然,但很快恢复了神色,垂首低声称是。
她继续正色道:
“此事不可松懈,命人日夜盯紧国公府。除此之外,你今日就把这件事告诉重明,让重明想办法通过侯府的下人,把消息渗透给叶韶华,让她好好急一急。还有,你顺便问重明给我要个方子。”
她的脸突然飞红一片,咬着唇没往下说。
但浮玉何等聪明,只片刻就想通了小姐想要做什么。
“属下明白,属下会命人拿着那方子,打着襄王府的旗号,走遍二皇子府附近的所有医馆药铺。”
x的,手下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舜华突然有点气急败坏的挥挥手。
“行了,你明白了就赶快去办吧。”
浮玉忍俊不禁,立刻点头原路离开。
人刚走,安永清就大力推开了殿门,面如黑炭,周身满是戾气的往她身边一坐,比起钟馗只差手里一把斩鬼剑。
“你当本王的王府是个四处漏风的危房?”
她脸上的红刚褪,没好气的用脚踹他。
“去去去!你怎么又回来了?今天就那么闲?”
他酸溜溜盯着窗口。
“闲,很闲,闲到刚好看到了你养的面首,青天白日的翻墙入户。”
她心里暗笑,觉得这人十分可爱。
他分明知道她那日说的是气话,也知道浮玉并非什么面首,否则以他的功夫,浮玉插翅也难飞。
可即便他清楚,他还是要吃醋,一边纵容着她,一边又像个大黑醋坛子一样,特地跑来晃一晃满肚子的酸水,倒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坐起身戳了戳他的脸,她笑得俏皮。
“怎么了仙君,我触犯天条啦?生气啦?吃醋啦?要人哄?”
他不理,正襟危坐的生着闷气,活像庙里的金刚。
她笑嘻嘻爬起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在他的黑脸上很用力的“吧——唧”一口。
“明明我养的面首就在这里呀,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醋的道理?”
他嘴角抖了抖,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是醋还剩下一些。
“你就没有其他人可用?叫别人看见你和外男独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不是有两个丫鬟吗?她们不能帮你做事?”
她笑意顿无,眼光凉凉的往殿门外看去。
“你觉得我前世为何要嫁给安宁润?”
他眉头一皱,敏锐发觉事情有异。
他们成婚那日,安宁润为了恶心他,特地送来了叶舜华旧日回给安宁润的书信。
他虽然怒火万丈,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一封一封看了。
只能说前世的叶舜华非常信任安宁润,但字里行间均无明确的男女之情,唤他“文泽哥哥”,也仅仅是因为童年两小无猜的纯真情谊。
全看完之后,他反倒心里舒服霍亮了很多。
京中流传的关于她与安宁润的郎情妾意,真实却是狼有情的蓄意散播,妾根本无意。
前世她雏鸟离巢,一朝离开祖父母的保护,而以叶和光为首的侯府就是一个搭好了的陷阱,更无人告诉她该如何应对如狼似虎的安宁润,以至于她一步一步踩进人家的圈套,以为嫁给他就是最好的归宿。
如此一步错则满盘皆输,嫁给安宁润之后,没有了任何依靠的她,完全落入了他的手心,用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编出一个牢笼,再用小恩小惠让她对他的虚假宠爱感恩戴德,以达到让她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的效果。
可她的两个丫鬟却是一直跟着她的,作为最心明眼亮的旁观者,总不会看不出任何端倪,蠢到眼盲心瞎。
除非她们或者她们中的哪一个,为人收买,成了内应,全程都是有意为之,促成此事……
慕风不正是如此吗?比被收买更甚,是一直隐藏在他身边的敌人。
想到了埋藏极深的慕风,安永清再顾不上吃干醋。
“你的意思是,除了叶和光与他狼狈为奸之外,你身边的丫鬟也是他的内应?”
叶舜华冷脸点头。
“嗯,就像你的慕风,他早织了网牵着我的鼻子去跳,只不过这次织网的人成了我。今日我的人来,是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有问题的人看。你的确谨慎,但我的人也不是草包,若他不想,你未必能发觉他。现在你可以想想,你该在批复北镇抚司积压的公文,却为什么会突然回寝殿、究竟是谁给你透露的消息。”
安永清沉默了。
的确,他似乎真的是被人引回寝殿的。
他在书房处理公务,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和屹川在门口扯淡,突然说到王妃好像身体不适,他才着急忙慌搁下了手头的事赶来。
若是他因心急草率推门闯入,后院的丫头婆子势必会有些眼尖的看到。
一旦看到,别说叶舜华,便是襄王府的名声,都如跳到了一潭污水中,怎么洗也洗不清。
到那时,他就算再怎么维护叶舜华,也为时已晚。
若传入宫中,父皇只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逼迫他休妻。
如果不是他耳力过人,听到了里面似乎有男人的声音,还特地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这场滔天大祸就是避无可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