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叫不醒的石头疙瘩
回到宫宴上,刚好轮到襄王府给大皇子的小郡主送生辰礼。
叶舜华准备的礼物,是从陪嫁中挑选的一套金镶玉长命锁和两个小手镯。
小郡主睁着乌黑乌黑的眼珠儿,咯咯笑着,接连去抓够,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众人看着都觉得可爱非常,纷纷勾唇,大皇子妃更笑得温柔。
“看来四弟妹是最与我们珏儿投缘的,瞧瞧,珏儿多么高兴,快和你四婶母说谢谢。”
小家伙有样学样,也不怯场,伸小手抓住了叶舜华的手指,摇了摇,奶声奶气道:
“四婶母……谢谢……”
叶舜华瞧着这个小侄女,心里疼爱却略有些鼻酸,笑容微微僵硬。
“珏儿真懂事,简直是天下地上头一号的乖巧可爱,往后有什么想要的,吃的、玩的、穿的,随时去襄王府找四婶母,四婶母若是办不了,定叫你四叔父给你办了。”
小丫头早慧,人小鬼大的,回过头瞧了一眼亲娘,看人含笑点头了,这才看了看叶舜华,最后一双大眼睛盯着安永清忽闪忽闪。
“四叔父……凶凶……真的吗?”
安永清面无表情的脸总算变了色,显得稍稍有些尴尬。
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主要是因为小孩子一见他就哭,他靠的越近哭的就越厉害。
叶舜华见他傻愣着,偷摸扭住了他手背上的肉,脸上却还是笑着。
“四叔父,珏儿问你话呢,是真的吗?”
安永清勉力控制住情绪,眉心颤了颤,好在没皱起,挤出了一个十分不自在的笑。
“真的,自然是真的。”
大皇子妃见状,不禁掩唇笑了笑。
“四弟与弟妹果真恩爱,四弟的性子都温和了不少,连带着我们珏儿也跟着沾了福气呢。”
叶舜华感慨万千的拉着小侄女的小手,看了又看,打心底里喜欢,也打心底里心疼。
“有大皇嫂这样一位慈母,珏儿便该是有福气的,我也是真心喜欢这孩子。若是大皇嫂不嫌弃,等珏儿及笄的时候,我还想讨个正宾做做的。”
大皇子妃先是惊讶,而后心里却是一喜。
正宾是及笄礼上要为笄者梳头加笄的人,往往是要德才兼备的女性师长来出任,是及笄礼上最重要的人之一。
大皇子安仁荀才智平庸,皇帝一直认为他不堪为一方之主,故而到如今也未得封王之幸。
大皇子妃是娘家独女,性格虽温厚宽仁,但日常不喜走动,并无要好的姐妹或者地位尊崇的好友。
朝中无人不知,他们是不受宠的皇子夫妇,他们的孩子还是个女儿,未来堪忧。
然而以襄王夫妇今时今日在皇帝眼中的地位,若能得襄王妃做正宾,也就是多了个无人敢轻视的靠山,珏儿此生有望了。
“弟妹如此疼爱,真是珏儿的大幸,这是天大的好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岂有不点头的道理,正宾之位必给四弟妹你留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舜华眼睫弯弯,竖起小指,搭在小郡主的小指上勾了勾,“四婶母与你拉钩为证,一定说话算话。”
他们小话说的久了些,皇帝和皇后看着气氛美好,也并未说什么。
等回到席位,安永清看着叶舜华面色不对,握住她的手才发觉,炎炎夏日,她的手居然是冰凉的。
叶舜华抽回手,对他挤出了一个笑,借着吃菜遮掩的功夫,用帕子点掉了险些夺眶而出的两滴泪。
一滴是触景生情,为了她那没出世便惨死的孩子。
一滴是为了没能等到及笄礼,便被贬为庶人的珏儿。
直到家宴结束,安宁润都没回来,只有跟在他身边的人,匆匆找了戚姝炜出去一趟。
戚姝炜打回来之后,表情便有些微妙,眼神时不时往叶舜华的身上瞟,复杂古怪得很。
下人说“二殿下不小心摔了一跤,伤着了”。
戚姝炜担心,马上去看,结果看到了安宁润脸上那红红的五指山,遮都遮不住。
这是摔到谁手上了?
再一想安宁润出去之前,只有襄王妃出去过,这巴掌印是来自于谁,戚姝炜也便有了猜测。
二殿下已经与她成亲了,居然还去找个有夫之妇?二殿下又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襄王妃在皇宫里动了手?
戚姝炜心里实在是难受,也害怕。
耐到宫宴结束,戚姝炜在宫道上强颜欢笑,拦住了襄王夫妇。
“四弟妹,我听说你是刀枪剑戟都会的,想着近几日无事,再给你打几个剑穗送过去,就是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式和颜色。”
叶舜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
“二皇嫂有心,王爷不妨先行一步吧,我与二皇嫂说些体己话,正好溜达溜达,消消食。”
安永清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加快了脚步。
她们走的比所有人都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络子、剑穗的事情,直到四周无人,戚姝炜突然停下,面向叶舜华,膝盖弯了下去。
“妾身代二殿下给四弟妹赔罪了。”
叶舜华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硬是把她扶直了身子。
“二皇嫂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受得起。”
戚姝炜的眼泪涌了上来。
“你受得起,你当然受得起……我虽过门不久,却也知道二殿下近日诸事不利……弟妹啊,你是亲王妃,在皇上和皇后的面前都是很有分量的……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酒后失德,我可以一一向你赔罪,但求你对他网开一面,别再让皇上责骂他了……”
果然是个糊涂人。
戚姝炜虽不知安宁润做了什么,但也猜到他是冒犯了叶舜华。
安宁润屡屡遭皇帝斥责,夫妻荣辱一体,戚姝炜是怕叶舜华转过头去找皇帝告状,此番是特来为安宁润求情的。
叶舜华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
“二皇嫂,我真是不知该说你糊涂,还是该说你聪明用错了地方了。”
戚姝炜心中羞愧,不敢去看她。
叶舜华看她没了再跪的意思,又慢慢踱着步,缓缓道:
“你来求我,便是用皇嫂的身份来堵我的嘴、用我的善心来让我吞下这个暗亏,却不知你是在为虎作伥吗?”
戚姝炜垂头跟在她身后,犹豫半晌才道:
“……嫁夫从夫,我哪里有得选。他对你……始终是放不下的……哪怕念在旧情的份上,我也只能求你,对他高抬贵手。”
叶舜华猛地停下,转过身肃然看向她。
“二皇嫂,这句话你却是说错了,我与他没有任何旧情,只是他单方面的纠缠不休,在皇宫里都不肯安分。错的人是他,产生问题的人是他,二皇嫂不去规劝他,反而来求我,是治标不治本的。”
戚姝炜嗫嚅数次,心里很是无措。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做什么,我哪里劝得住、管得了?”
叶舜华很无语。
“所以二皇嫂就来劝我?看来二皇嫂不只是糊涂,还多少荒唐。好比黄鼠狼去偷你养的兔子,你不去想办法捉黄鼠狼,倒要去劝兔子不要反抗、不要蹬伤了加害者?你就不怕那黄鼠狼越发野了,哪天会去咬你,还越咬越重吗?”
想着送见面礼时,安宁润当众下她的面子,戚姝炜无限委屈。
刚回京听说要嫁的人时,她还是高兴的,因为安宁润有才华横溢、温文儒雅的名声在外,所以即便要和妾室一天入府,她虽心里有个小疙瘩,但也没有太大的落差。
毕竟哪个男人不纳妾?连她父亲都有五房小妾,何况是安宁润那种天潢贵胄。
如今他也没有偏疼妾室,只是一次酒后犯错而已,戚姝炜尽管不悦,也不能不守妇德,还是要尽力为他免去灾祸。
“道理我是懂的。”戚姝炜扭着帕子,依旧垂着眸子不敢看她,没有丝毫底气。“可他毕竟是我的丈夫,不是那等乡野牲畜。他酒后失德,冒犯了弟妹,我却不能不贤,只能豁出去脸面来求弟妹,放过他吧……何况,这种事若宣扬出去,有损弟妹的名声之外,弟妹还会因殴打皇子而遭受皇上的责罚,也是说不定的。”
叶舜华怒极反笑,干脆继续往宫外走,加快了脚步。
“看来二皇嫂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帮他遮掩上了,动之以情不成,便开始了威胁恫吓。实话告诉二皇嫂,我原就没打算去父皇面前告状,因为和他扯在一起,任何事我都觉得恶心。”
“可是皇嫂也别忘了,你纵容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已经收了两房,见你软弱可欺,便还会有小四、小五。”
“说不定哪一日,还会有怀身大肚入你府门的人,到时候请二皇嫂也务必谨守三从四德,把人家好好迎进门善待才是。”
言尽于此,叫不醒的石头疙瘩,她没必要操心。
戚姝炜的命运已经注定,只会比前世更加受折磨,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