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副使严江离
安永清心里堵得慌,可他清楚在事实面前,言语何其无力。
他想尽快让她卸下负担,唯有改变目前局面,切断前世与今生的一切因果。
“前世的抚远将军通敌案,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不能没有皇子坐镇,于是父皇的确把案子交给了我来审理,三法司和东西厂全力协助。”
他回忆着那些公文、证词,皱眉道:
“其实在案子审理过程中,我一直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合理。使团在玉虬关遇袭,方茂行的确难辞其咎,可他怎会蠢笨到让事情在自己戍守的城关内发生?”
“假定他是真的糊涂了一次,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玉虬关距京城两千多里,他既已经动手,大可以把所有活口都除掉,再把全部罪责推给外敌阿古达木,便可死无对证,留存性命。”
“可他没有,经审讯过的所有人都表示,方茂行是有明确下达营救使团的命令的,前日我更亲眼所见,他不仅没有试图灭口,还几次亲自冲入敌军之中,拼死杀敌、救人。”
“奈何前世的证据都指向了方茂行,东厂番役更在熊部的临时营地之内的余烬中,搜出了带有方茂行字迹的纸张。上面虽无重要信息,但他与阿古拉称兄道弟,已经说明其与熊部有私下联系。”
“后来我一一提审他的下属,得到的供词上说,他在闲暇之时,的确经常骑快马轻装简行,去草原会友。我还想继续查,但锦衣卫与东西厂跑了几次玉虬关,均一无所获。那时阿古拉与阿古达木兄弟皆死,没有任何其他证词、证据,能帮方茂行洗脱嫌疑。”
“副使礼部侍郎严江离之死、熊部突袭玉虬关,这两件事引发朝野震动,群臣义愤填膺,接连上书请求父皇派兵讨伐。”
说到这,他突然有些犹豫,许久才继续道:
“但以当时的情况,你……应该能想到,父皇不能贸然出兵的理由。”
他看了看叶舜华,叶舜华只是淡淡一笑。
“我知道,因为前世的水患来势汹汹,冲毁上游那几处未经加固的堤坝之后,殃及沿岸数座城镇郡县,国库的银子都用在了购粮、赈灾、抢修这三处上,朝廷捉襟见肘,已无足够的银两再能拨为军饷支撑长期作战。”
她没有把罪责再往她的头上扣,安永清稍感宽慰。
“不错,故而父皇虽听了我的怀疑,同样感觉事有蹊跷,却也不得不杀一个方茂行,重惩方家,以稳定朝局、平息民愤。正因前世疑问重重,我此次抵达玉虬关之前,便已命锦衣卫提前潜入城中,却没承想,这一次,嫌疑还是落在了方茂行的身上,且线索中断了。”
安永清把那位忠显校尉方明自刎之事,告诉了叶舜华。
“现在在所有人眼中,方明突然自尽,只有保护方茂行这一种解释。”
叶舜华略思片刻。
“那咱们就仔细想想,前世与今世这两件事所有的不同之处。”
两个人翻身下马,面对面席地而坐,整理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每想到一个不同之处,就放下一颗石子。
“第一点,这次正使是你,前世是安宁润。”
“嗯,其次,混战中死亡的副使,前世为严江离,这次是邹公孝。”
“第三,前世熊部是阿古拉死,阿古达木逃,这次我救下了阿古拉,阿古达木死。”
最明显的大概就这些,二人都在思考,良久,安永清放下了最后一颗石子。
“前世玉虬关一战,方茂行回京述职之前,先把阵亡名单递到了兵部。我隐约记得,方明也在那名单里,说明他前世是战死,而今生却选择了自行了断。”
关键点大概就是这四个。
叶舜华又捡过去一颗圆滑的石子代指安宁润,以棱角相对分明的一颗代指安永清,又拔出匕首在手,目光在所有石子之间游移。
“考虑到动机,你此次离京千里,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我在这些时日杀的那八名死士,足以证实他们的确采取了行动。安宁润那边现在的所有行动策划,都应出自清鸢之手。以我对清鸢的了解,她不会只安排刺杀,后续的这些,都应同样有所针对。这其中……定然存在联系,问题不止出在玉虬关内,还很大几率出在使团的内部。”
安永清脑子里也在全力思考。
“前世今生阿古达木均起兵直逼玉虬关,且同样直奔东门,绝非巧合。锦衣卫曾审问过玉虬关内大小将领,众人口径一致,东门的守卫一向是最严密的,因为驿馆和粮草都在城东。假定泄密之人不是玉虬关守军,那的确只能是使团的人。”
严江离。
他们的视线汇聚在了同一处。
安宁润惜命,他的身边一定会带着能保护自己的人,同样此行也会携带党羽以保证谈判顺利进行。
反之亦然,他不能来,但他要害人,他同样会在使团中安插党羽,以适时阻止谈判顺利进行。
严江离作为副使,虽有羽林卫保护,自由受限,但适时煽动是做得到的。
阿古达木本就无心归顺,可他不过是个二把手,为了大局,严江离不该在谈判桌上有那么大的反应,而是该和邹公孝一样,等阿古拉自己处理,以观望其态度。
然而严江离暴怒当场,拍案而起,还把对方侮辱后妃和王妃的话翻译给了安永清听,这样做,如今想来,不免反常,有故意挑唆的嫌疑。
“他定是有问题的,一个人不可能面对同样的情况,有截然相反两种举动。”
叶舜华回忆着当夜阿古达木袭击时的场面。
“当时你的注意力全在阿古达木身上,自然留意不到身边人,我在侧翼却多少看出了些问题。严江离在阿古达木杀到面前之前,看似虽还是护着你,但实际上已经悄悄后退了至少两个身位。阿古达木先杀邹公孝,实际是因为严江离和你相对较远,他凭一把弯刀是够不到的。”
她拍了一下脑门,声音清脆。
“也是我忙昏了头,当时明明看到了,事后却忘了告诉他们,睡醒了更忘了告诉你。”
想到这,叶舜华真的庆幸她执意要跟来的决定。
若非她及时出手刺死阿古达木,只怕严江离再退些,就可以趁乱推安永清一把,借刀杀人之计便很可能会成功了。
“现在也不迟。”
安永清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正因有你,他才暴露了。如今既然知道问题出在他身上,那么这件事到底如何,审过他便知分晓。”
叶舜华还顶着屹川的脸,眼神飞快的往四周扫过去,“啪”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这可是在外面,与下属拉拉扯扯,当心你襄王的清誉不保。”
安永清尴尬的笑笑,只得坐正了身子。
“那不如咱们还是回去提审严江离吧,事情早点处置完,也好早日回京与王妃拉拉扯扯,如此,我的清誉便保得住了。”
叶舜华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油腔滑调,可不知是跟谁学的。”
他意有所指的盯着她,也道:“没错,可不知是跟谁学的。”
下一刻,一颗小石子就砸中了他的脑门。
不理他的反应,叶舜华起身拍拍屁股,率先翻身上马。
“我累了,回去睡觉先,至于提审严江离的事,你容我几日再说。”
安永清捂着额头上一点红,不气不恼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