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不能走明路
三道黑影趁夜回到襄王府,这时候距离上朝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王爷两口子看起来要干仗,屹川不敢跟着,自己回了多福轩。
进了月下阁,清芷在门外守夜,叶舜华把面巾一丢,坐在了椅子上,自顾自看书,一言不发。
她这股反常劲让安永清浑身不自在。
他自问没做错什么,但莫名其妙觉得心虚。
“舜华……”
哪知他自我安慰半天刚开口,叶舜华就“啪”一下合上了书,抬眸冷冷盯着他。
“你这几日没回府,都查到什么了。”
连大皇子府都进不去,见不到皇长兄,甚至还未开始,又如何查到线索。
他站在桌前眸色暗了暗,微微垂头。
见他不言,叶舜华也明白他挫败感强烈,语气稍缓和了些。
“那你可知父皇为何要做出这种安排,又为何收了你的印信。”
提到这件事,安永清不免心情沉重,连日没睡上一个好觉,更显疲惫。
“父皇因反书一事,对皇长兄失望至极、恼怒至极,封府、软禁算是给皇长兄的最后一次警告。父皇命人收了我的印信,近期也不准我去北镇抚司,是不希望我插手。天子盛怒之下,朝中无人敢言,他是希望也在警示我,莫要沾染不该沾染的事情。”
逆王向龙海是皇族以及朝廷的禁忌,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十八年前的向氏,安永清若要公然查案、帮大皇子洗冤,有很大可能会遭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引来极为不利于自身的非议。
皇帝突然收了他的印信,相当于夺走了他手中的调查工具。
不对外放出这个消息,是皇帝看在他是嫡子的份上,给他、给皇后留下的颜面,也是在护着他。
只要他不再把自己卷进去,皇帝便不会继续迁怒于他,印信自然也会还给他。
他竟都明白,还要以身犯险、挑战龙威?
叶舜华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为何还要夜探大皇子府?”
他抬眸肃然看向她。
“舜华,皇长兄若是蒙冤,总得有人查出真相才是。我知道向氏早已成为了父皇心里的一根刺,也总要有人敢拔出来才行。”
她刚正不阿、宁折不弯、铁面无私的四皇子啊……
叶舜华心里叹了一声,缓缓摇头。
“这根刺,你拔不了,也不要尝试去拔。”
“父皇在十八年前短短六日之内,失去了母亲、两位皇子、五位公主。”
“平心而论,若是我遭受这样的打击,我只会比父皇更疯魔,哪怕血染梁州每一寸土地,将与向氏有关所有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足以平息我心头之恨。”
“每个人都有无法直视的过去,何况对于一个儿子、一个父亲来说,这是一笔太深刻的血债、太疼痛的过往,你不能过分要求父皇。”
安永清皱了皱眉,眸子里浮上些不忍。
当年向龙海起兵反叛之时,他尚且年幼,被皇后带去澄州三清观祈福,不在京中。
可他记得,在他三岁到五岁那三年中,皇城内外一片缟素,目之所及皆是刺眼的白。
年岁稍长后,得知皇祖母和几位弟弟妹妹都死在了那场战乱中,他焉能不痛。
他处理疼痛的方式,便是反复把伤口撕开,直到习惯而麻木,让它裸露在阳光下,任它风干,然后长成一道疤。
前世对于叶舜华嫁给了安宁润,他也同样是如此应对、自我消化情伤。
但他也最清楚,每次见到她已为人妇的模样,他心里的伤疤还会隐隐作痛。
她说得对,他不该想当然强加于人,何况这法子也并不算什么好法子。
然而……
“即便我不试图触及往事,可皇长兄……”
她皱着眉斩钉截铁道:“皇长兄蒙冤一事,在父皇消气之前,谁都不能碰,你也不例外。”
她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都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我们能做的不是冒着引火烧身的风险,去试图触碰父皇的逆鳞,而是尽最大努力,避免悲剧发生。”
“我知道这和你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但在事情结束之前,咱们走不了明路。”
走不了明路,便是要暗中行动。
想查案,得动用非常手段,也要提防可能接踵而来的麻烦。
他理解了。
的确并非他的风格,但他也不是没有准备。
长而缓的一个深呼吸之后,他舒展了眉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好,这些时日我便待在府里好好陪你,你快去休息,我先去朝会了。”
又拉了拉她的手,他回到了多福轩。
屹川鼻子里塞着草纸,趁着给他更衣的功夫,转着不停打量。
嘁,看来王妃没让王爷跪搓衣板……
他这点小心思自然没瞒过安永清的眼,挂好香囊时,突然冷声道:“安排死士。”
屹川还在失望呢,愤愤不平想着,明明是王爷拉他去的,王妃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但是没罚王爷,简直没处说理。
随口应了一声“是”,才觉得不对,睁大眼错愕看着安永清。
“王爷,您是要……”
“安排死士,全部派出去,日夜不停,盯紧京郊巡捕大营。任何人私自出营,接触大皇子府或二皇子府相关人士,本王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王爷手下的死士不多,过去从未用过,眼下突然要动用死士,必是风雨将至。
屹川心中凛然,立即躬身点头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
大皇子府。
大皇子安仁荀自被皇帝斥骂之后,粒米不进,回府多久就在书房关了多久。
那时父皇的眼神,太可怕了……
寒的刺骨,甚至带了浓浓的杀意,似面对的人,是与之有血海深仇的死敌。
若非他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他毫不怀疑父皇会马上杀了他。
原以为本本分分将修书一事完成,此生便得圆满,别无所求。
可不想才一处错失,且非他的错失,便让父皇彻底恼了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前程……余生……还有什么指望?艾烟和珏儿跟着他,真是跟错了人了……
他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大皇子眼泪已干,抬手一下一下机械性往脸上打着,一下比一下更重。
门外,大皇子妃又来了。
看到门口已冷透了的饭菜,下意识攥紧了帕子。
他可不是铁人啊,若再饿上几日,他的身子就垮了!
顾不得下人还在看,大皇子妃泪水夺眶而出,扑到门边用力拍打。
“仁荀!你开门吧!你难道真要抛下我们娘俩吗?!”
“父皇不过是一时生气,你不能拿命和他置气啊!”
“你还有我,还有珏儿!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
“你开开门!多少进一些,也好让我和珏儿能放心……”
“开门吧……仁荀……你把门打开吧……哪怕让我看你一眼呢……”
哭声凄惨嘶哑,把身后乳母身边的珏儿也给吓到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久都没能见到爹爹,也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伤心。
她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鼻子一酸便哇哇大哭,肉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迈开小步子跑到了大皇子妃身边。
“娘亲……娘亲……爹爹是不是……是不是不要珏儿啦——!”
“可是珏儿想爹爹……娘亲……你跟爹爹说……珏儿想爹爹……珏儿不要爹爹不要珏儿……”
大皇子妃听着孩子奶声奶气的哭诉,哭到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心中酸楚一下就被放大到不可收拾。
母女俩抱头痛哭,大皇子妃又喊道:“仁荀!你就开开门看看你女儿吧!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哇!”
过了好久,母女二人的声音都已嘶哑。
紧闭了多日的门,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