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非死不得出

绮梦宫，是姚嫔刚入宫得宠之后不久，撒着娇跟皇帝讨来的名字。

绮，为艳丽、美妙之意，姚嫔似乎为此而生，亦对其追逐至今，然到头来不过痴梦一场。

如今，望着匾额上自己亲手所书的三个字，皇帝不禁心生感慨、唏嘘。

后宫嫔妃，在皇帝眼中便如万紫千红一片花海，各有各的颜色，各有各的趣味。

姚嫔当年是他身边最娇丽的女子，最富少女的娇羞，还有那么一点点刁蛮，有些像皇后出阁之前。

他自问他对姚嫔有愧，但埋在内心深处，从不表露。

皇后登临后位之后，愈发端庄淑德，与他见面也更为谨小慎微，这当然没有错。

但他与皇后那些年轻时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他只能从其他女子身上找补，而姚嫔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宠了姚嫔许多年，固有不喜之处，但相处日久，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他也早已习惯。

姚嫔的存在对他来说，早已如饿了要进膳、渴了要喝茶那般习以为常。

要改变一个深入皮肉之内的习惯，即便他是天子，也没那么简单。

而今，却是不改不成了。

到宫门前，皇帝远远看了已经迎候在正殿门外的姚嫔一眼，喉咙一阵干涩。

事到如今还能和她说什么呢？这次她当真错的太过了。

那是近百条无辜百姓的性命，他贵为天子尚不可等闲视之，可她只为了一句“永葆容颜”，便毫不犹豫的把人当成了牲口还不如的东西，命人掳去、绑去、骗去，取其鲜血当水一般饮用。

皇帝腹中翻涌起浓烈的呕吐欲望。

龙辇停了许久，在皇帝低沉的一声“回去吧”之后，于姚嫔眼前转头渐渐不见。

姚嫔心中不安，不顾宫人劝说小跑至宫门前，想叫住他问一问为什么，却见一队侍卫整齐跑来，挡住了宫门。

“娘娘请回，传陛下口谕，即日起，姚嫔幽禁绮梦宫，每日一应供给如旧，会有专人前来送到宫内，但姚嫔及其宫人非死不得出。”

绮梦宫便是姚嫔的冷宫，从姚嫔以及周围宫人白纸一般的脸色来看，他们自然是明白了。

姚嫔呼喊着皇帝，喊到破了喉咙，喊到声音嘶哑，喊到喉管中有饮过“秘药”之后的味道传来，远处的銮驾却从未回过头，龙辇上那一抹明黄亦然。

侍卫们没有任何表情，强行将旧日他们得罪不起的人推回宫门内，朱色的大门一关，内外便成了两个世界。

内里比冰窖还冷，即便是夏日炎炎。

姚嫔吵闹了一会儿，便如疯魔一般，不顾脏污坐在了地上，边咬着指甲边一遍一遍嘟囔。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已经……都死了吗？该不会攀扯到本宫身上……”

一遍一遍念到周围人耳朵起了茧子，她又一把扯住贵逸，拼了命摇晃。

“贵逸！你说！你听清楚了是吧！他们都死了！大理寺狱里面那些人……都永远闭上嘴了！”

贵逸任她摇晃，整张脸上写满了麻木与欲哭无泪。

现在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皇上的金口玉言已出，他也好、周围这些人也好，这辈子便要交待在这了。

姚嫔被降位之后，原本身边服侍的宫人也全数死的死、被打发的被打发，他想着姚嫔毕竟是二皇子生母，必有复宠一日，才花了全部身家打点，从直殿监被调到了绮梦宫。

可谁能想到，才短短四个月，姚嫔不仅没复宠，还被皇帝彻底厌弃了，并且再一次牵连了身边的宫人。

如今他的确攒下了不少银子，但他却也再见不到能打点的人了。

这人生呐，真的同梦一样，谁也不知下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

但在这皇城中，有一点倒是千百年不变，外头的宫道上永远是安安静静的，仿佛独立于人世之外，是再庄严清静不过的地方。

可贵逸最清楚不过，那安安静静的宫道上，走过的每一个安安静静的人，心里都揣着一份不安安静静的秘密。

只不过自此之后宫内宫外的一切事，都与绮梦宫无关，亦与姚嫔、与这宫中人无关。

红墙之内无小事，消息流通最快。当日下午，姚家的密折便呈到了皇帝面前。

上面除信誓旦旦保证，姚家将会把去年一整年所掘全部矿石无偿献给朝廷之外，还清清楚楚写着，姚立典与姚立昌因行为不检、违抗家规祖训，早已被逐出宗族，只不过上面只字未提姚嫔，像是与皇帝商量好了，心照不宣。

第二日早朝，皇帝下诏判女尸案一切涉案人斩立决并抄家，家眷流放，酌情提拔了参与侦破、审理此案的大小官员，此案到此为止。

至下朝，没有一丝异样的声音出现，同样是心照不宣。

皇帝惩罚了姚嫔，却并未处死她，也未公开打入冷宫，这是力排众议要保姚家的意思，也是为了给二皇子安宁润保住体面。

谁也没生两个脑袋，谁也不敢和皇帝拧着干，便是想要银子，能弄得来也得有命花才行。

又一日，六皇子安同风奉旨带领使团于京城启程，赶赴西萝巡视观礼。

区区两日，西市刑场处血腥味还未散，但除了民间热议不断，朝中已无女尸案半点声响，安宁润与姚家捏的那把汗，总算是被夏日的高温蒸了个半干。

可姚嫔被隐秘发落，安宁润的四万两银子到底还是白花了，因此他抱着玉匣肉疼了一下午。

然而在他肉疼之时，二皇子妃戚姝炜已经到了周府后宅，连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便与她的表婶母周夫人掬了一把辛酸泪。

原是周夫人看她穿衣打扮都太素淡，与皇子妃的身份不相合。

刚好周夫人的陪嫁里有两间成衣铺子和首饰行，便命人马上拿时下最新最华贵的样式给她挑选。

哪料不过几句长辈疼小辈的寻常话，便引出了戚姝炜腹中无限酸水，当下委屈得落了泪。

“表婶母……侄女如今哪里还有妆点打扮的心情……侄女这心里……真的是好苦哇……”